第三十七章 如此荒诞

　　“不知天官驾到！恕我等礼数不周！”姬则盯着那老者好一会儿，这才下车行礼。

　　“汝自何来？安不知宗周礼法？我观汝傍身戎人，汝贼耶？臣耶？”那老者按着宝剑，怒目而视道“若乃臣子，安不行大礼？”

　　“见过天官！臣乃蔡国公子！蔡姬则是也！”姬则说完，恭恭敬敬的行了三拜，这才起身按剑道“我自上蔡，途经列国，特来朝见天子！”

　　那老者笑了笑道“蔡人？带军进京，意图不轨！汝可是楚人所派复辟王子朝乎？”

　　“不敢！我兵士乃卫君所遣，意为护卫。不敢添堵王室。”姬则说完，又行了三拜道“初到王都，不识礼数，臣死罪！”

　　“罢了，既然无心之过。也就罢了，汝之兵士不得入成周三十里。于外驻扎，不得有误！”那老者见姬则摸样，确实不似诈开城门，复辟王子朝。也就索性免去了他的罪责。毕竟，在这个礼乐崩坏的时代，来朝见天子的诸侯是越来越少了。原来还能指望天下诸姬，现在。连天下诸姬都对天子乃是不理不睬的态度，唯一能指望的晋人，也是三番五次的无礼于周。让天子蒙羞。说起来，天子匄也是晋人立的。可谓一言难尽。

　　“天官，臣下初来，不识礼数，冲犯了天官，冒犯天子威仪，还望天官为臣下多多美言！”姬则说着，做了个手势，刘不破会意，转身让几个甲士将卫元所赠的百溢黄金抬了上了，递交到了那老者的御者手中。

　　那老者看了看黄金，满意的笑了笑，道“好，好，好！我自会向天子禀报，但是……”说着，他又指了指那黄金，“但天子听闻王子朝叛军如复，惊扰王庭。这，还不够我上下打点！”

　　“臣下明白！”姬则心中恶心，但还是让甲士又奉上三百溢黄金。那老者这才满意的捋了捋胡子，道“如此这般，还说得过去，嗯。这样。汝遣臣下，随我入王庭听差，看看天子，愿不愿意见你。”说着，老者就让车驾调转马头，准备返回王庭。

　　“且慢！天官！我自卫入我成周，见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恶贼肆虐。戎兵四起。一路大小余仗无数，今击杀戎酋，特意来献俘于宗庙，不知天官如何禀报？！”

　　“诶呀，你这小国公子，姑且说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这一切，都要上报天庭。才能有结论啊！汝先且回去听差。”

　　那老者说完，驾着长车，头也不回的走了。四处观望的成周国人，也都长舒了一口气。四散离去了。留下姬则，看着渐渐行远的老者，以及在一旁站立的一干甲士。看着那卷起的烟尘。

　　“公子，好歹我乃大都，那厮不过是个右小宫伯下大夫，不识好歹。”刘不破按着宝剑，朗声道“不如我去拜见我父，由此让公子方能面见天子。”

　　“则，谢过了！那么，一切拜托刘公子了！”姬则说完，看了一眼刘不破，这才让祁伯驾车，出了东门，向东三十里驻扎而去。

　　驻扎了六日，仍不见洛邑内有动静，连两日前晋军都回到洛邑，由大宰刘卷举行了盛大的入城仪式，并且在庙堂上举行了自乱以来的献俘仪式。随后，晋人也接到通知。回归了晋国。这下，单膑也等的不耐烦了，入城内去寻刘不破。待出了七八日后，城内终于传来了消息。

　　“什么？刘不破，单膑突然害了重病？得疾死了？”姬则将席案推开，立起了身子眯着眼睛问到。

　　来报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所见的右小宫伯，那老者这次是屈尊行礼。毕恭毕敬的说道“二公回府，不知怎得。突然于四日前暴病而亡。其以禀报天子，而尸首，已经由刘，单二国以国礼葬了。”

　　“什么鬼话！”姬则将案一翻，按着宝刀，厉声喝道“此二人分先后，入成周王庭，且不云它，单说二人，身强力壮。断不可能染病身死，到底如何？如实供述！”

　　那老者仍然正色，虚按宝剑道“不知，二人皆以病亡，多说无用。且天子无意召见阁下。但在此耐心等待！”说罢，绝尘而去。

　　“公子，刘不破，单膑就这么……？”鲁人立虽为言尽，但是大家多是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晋人韩郦摇了摇头，按剑怒视王城。芈子郗，卫人翟，陈人子昂接连兴叹，沉默不语。而鲁人章，卯庆，无害起身召集兵士。独独乐平，颜珂，蔡人安立在姬则身旁。并不作声。

　　“回来！”姬则将席案扶正，敲了一下。道“可惜刘不破，单膑二人了。此事，我等以无可挽回。不知何故，什么原因，无从下手。卯庆！”姬则一指他三人道“不许带兵！我要亲自拜会这宗周大宰！”

　　说罢，起身招来了弗奥格奈斯，道“你且随燭前往他的部落，领他部落到成周边境等待，若有须要，前来接应，不得有误！对了！按照你亚该亚的方式，操练这些戎人。”

　　姬则说完，便让祁伯驾车，带颜珂随车前往洛邑。

　　自天子大夫，身死都要举行葬礼，要么禀报天子，然后等天子国君亲自前来，或者代身吊唁，一连七天，宾客好友统统前来，等待国君或者天子的吊唁物品，以及商祝的赐福。手续繁琐至极。断不可能不到不到六天就草草下葬。

　　首先就需要命赴派人向死者的上级、亲属和朋友报丧。作讣，以丧主的名义用书面形式发出，接着便是吊唁致襚亲友接到讣告后即来吊丧，而后是小殓，大殓。像刘不破，单膑这样。虽然是庶出子。但好歹也有官爵，短短四天就葬了，不符合程序。从死开始、小歛、大歛、殡奠后，这才让商祝看选筮宅，待天子评定等级，才能按着占卜出来的时间下葬。

　　车子从新进入了东门，但是姬则依然没有心情去观赏这萧瑟的城池。车子在道路上行驶着，依然没有那日如此之多的人了。行人稀稀落落。见到戎车仿佛是见到猛兽一般，纷纷躲避。搜寻无果，索性就随便寻一间酒肆。打探打探口风。

　　成周之大，怕是在列国也数少数，如此雄伟巨城，分做四分，为东西南北四块，王庭居中。这些年纷乱，让东边的房屋空荡了不少。本来贵族们都常常聚集在市场以西的西市的一片酒肆内寻欢作乐。但是现在，这些闲来无事的士卿们却统统围到了一处小酒肆内。这些贵族里，年龄最大的不过是个司会徒，常年在大宰刘卷身旁听用。其余的身份也就差了许多。有些是外城小吏，有些是城内的闲人，城外有块闲散邑地。还有一些军中小官，几个邑地大族的管家，家臣。但都不是什么消息灵通之辈，勉强苟活。

　　这群人围着这司会徒，靠着酒肆内堂，将席案围成一个圈，各个端端正正的席地而坐。听着这司会徒高谈论阔。可这司会徒并非谈论前几日的时文要事。而是城内发生的一件头等奇怪的怪事，也就是关于刘国公子和单国公子离奇身亡的事情。

　　姬则和颜珂在角落寻了个席位，坐下之后，就听见围在圈内的一个白衣便问，现在人人谈论的刘、单二公子到底是如何。

　　“你们难道还不知道？”那司会徒捋了捋胡子，说道“这二人我也见过，嘿。”那司会徒压低了声音“此二人倒是有胆，可惜呀……”说着，喝了一爵酒道“这二人不知怎么了，突然在六日前朝见天子时突然发问，惹得天子震怒。被大宰和秋官司寇制了个不敬之罪。两日后便传出暴病死了。”

　　“那，不知司会徒您知道他们二日说了些什么？怎么惹得天子震怒呢？”又一个麻衣问到。

　　“我知道，你们且再去取两壶酒水来。”那司会徒舔了舔嘴唇，显然嗜酒如命。看看他身旁三四瓶早已中空的酒壶，还是有一个闲汉打来酒水，恭恭敬敬的放在他面前。

　　“诶呀，这要先从这二人说起。这刘大都，乃是当今大宰之子，本是管理邑地，治理天下诸侯之人。自从这刘卷、单旗杀宾孟，逆称王子朝叛乱至今，这天子之事。最忌讳他人说这天子之位来路不正。要说刘不破，当年也是奋战疆场，力保天子的，而那单膑，更是如此。此二人结识多年，也多是为家族士卿之事奔波。”那司会徒喝了口酒，又接着说道“可惜，那日王庭，这刘不破不知怎得，突然启奏天子，说有东蔡国公子。要面见圣颜。天子当然不知道蔡国公子是个什么。自然不见，然后……”

　　这司会徒压低了声音“…这刘公子突然发问，问天子知不知道天下苍生，知不知道洛邑早已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戎贼肆虐？天子反而说若是国人种不了地，那他的食邑怎么办。于是天子命秋官司寇抬来刑典，当众查阅，让他看看这些国人到底犯了什么罪。那小伯单膑请奏道说刘不破并非是这般意思。而说如今国乱不堪，正需要励精图治，才能让宗周重新繁荣昌盛起来。说那蔡公子。治国之道。国府之用尽数于心。只要天子能见上一面，就能就如此政事对问。而天子说，蔡国是什么国，不知天下还有这样的国家，就让蔡国人并入宗周。赐他们一个子爵。让那个蔡公子进宫陪他玩乐。刘不破跪谏说，这蔡国乃是天下初定之时立下的侯国，天子宗亲，论曰辈分，乃是叔国，更何况怎么能这样对一个饱学之士呢。”

　　这司会徒又喝了口酒，见周边众人眼巴巴的看着他，笑了笑又接着说道“本来，这么说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如今君权旁落，掌权的乃是其父刘大宰。但这刘大宰有四子，这长子任右宫伯，这右宫伯怒道‘天子圣明，贵体安能识贱民之事？天子繁忙，若卑事亲临，岂要群臣何用？’是这刘不破又愤而怒道‘天子昏庸，君子无德，果不其然，只怪当初瞎了眼，舍命保君于疆场搏杀。原来乱臣贼子尽数于朝堂之间！’这厮说完，单膑又道‘国不与国，天子贵体，不识民生，但诸卿臣子。安能不识？定有奸臣蒙蔽！’这话要了命了，刘不破竟然招得群臣怒斥。当下就被右宫伯当庭按下，乱刃分尸了。”

　　听到这里，姬则狠狠的拍了一下席案，问到“那刘不破身死，单膑如何？”

　　围在那圈里的人听到响声，回头望去，见姬则仪表不凡，但眉宇间隐隐有盛怒的样子，不敢招惹，便让出一条道来，让姬则入坐倾听。

　　那司会徒又喝了口酒，道“若说天子，自是吓得魂不守舍，惊恐万分。见群臣各个惊魂未定，不好表态，那大宰却说‘死有余辜，按罪请命。’群臣见大宰表态，不好说话。但又想这身死的乃是他自己的儿子，却毫不在意。真是恐怖，又见那单膑见刘不破被乱刃分尸，竟然周边群臣毫不在乎，怒道‘果不其然，乱臣贼子尽数于此！愿公子趁早断心’之后一头撞向立柱，头崩脑裂而亡，本来罪不至此，但看这二人生父却毫不留情，并无悲痛之色。着实让人心惊啊。”

　　“那天子什么反应？”姬则问道。

　　“天子？天子当晚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晚宴，奢华至极。这些年天子一直到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没日没夜极尽奢华的宴会，嘿，说出来。天子才叫做奢靡！天子使用的餐具都乃是美金做的，而王公贵族则用其他的餐具。这天子。那日见杀了人，竟然想出了油浇俎肉。嘿嘿，为了这个，倒是让膳夫准备了半天，这还不算完，天子宴请。群臣入当年周公旦朝见诸侯时所用的敬堂之内。天子用九鼎八簋九俎二十六豆，而对这些群臣却用诸侯之礼，皆是七鼎六簋七俎十六豆，而不是大夫的五鼎四簋五俎八，美名其曰万侯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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