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一步之遥(上)
大路之上，一群百姓正在赶路。他们刚从战火连天的长安城中逃出来，连夜不敢怠慢，又乘着月光赶了一晚路，离长安城已有近百里远，人人都精疲力竭，但气氛总算没有那么凝重了。刚从长安城出来时，人人都惊慌惶恐，周围又危机四伏，让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而此时逃到了这里，他们却也敢不时地说说笑笑了。
队伍中有了声音，于是，也有了希望。一个老者叹道：“这都多亏了布谷姑娘啊，是她牺牲了自己，给了我们活路！”
人们顿时又沉默下来，然后突然有人喊道：“布谷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对，一定会没事的！”人们纷纷附和，但他们心里却知道，如今乱世，那样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落到了士官手里，多半只有落得比死还凄惨的下场了。
突然，前方传来一个声音：“你们说布谷怎么了？”
此时正值黎明之前，天地间一点月光也消失不见，前路上正是最黑暗的时刻，众百姓吓了一跳，才勉强看到前方道路上伏着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
虽然心里诧异怎么有人半夜里伏在路上，一个百姓还是壮着胆子答道：“你认识布谷姑娘吗？她是我们的大恩人，为了让我们逃出来，甘愿侍身于董卓军的士官，此时多半已……”
“布谷……”
却见那黑影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然后口中念叨着布谷的名字，就这样疯疯癫癫地从他们身旁冲了过去，向着长安城的方向冲去。
“这是个疯子吗？”有人诧异道。
队里的老者摇摇头道：“是他吧……布谷姑娘口里的那个‘小兵哥哥’，布谷姑娘说她的小兵哥哥无所不能，总能创造奇迹，总会在危机时刻前去救她，这个人，一定就是那个小兵吧！我相信，他一定可以救出布谷姑娘的！”
老者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但是看到这个奇迹般突然出现的人物，还是忍不住将一丝渺茫的希望寄托在了这个人身上。他的话既是猜测，也是他心中最后的倔强，他倔强地想要去相信，这个残酷的世道，也是终会有希望存在的。那个人，也许就代表着最后的希望吧……
“原来就是他啊！”
百姓纷纷回头，望向那黑影狂奔而去的方向，在心中祈祷道：“拜托你，一定要救出布谷姑娘啊！”
………………
黎明前的黑暗中，布谷铁枝和光头兄弟们在一个漆黑的角落喘息着。他们之前从血魔身边逃离，但那并不是他们磨难的结束，反而是更加艰巨的磨难的开始。血魔们的出现，掀起了长安城战乱新一轮的高峰，董卓军士兵们不断从四处奔往血魔的所在地与血魔交战，而布谷他们就在这夹缝中苦苦求生存。
布谷又苦又累，又冷又饿，但她看着旁边铁枝和光头兄弟们身上累累的伤痕，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说。她知道自己正在受到保护，她没办法像他们一样战斗，但最起码，她要像他们一样勇敢。
铁枝背靠着墙壁，已经喘息了良久，此时突然叹一口气道：“没办法了……”
“铁枝大哥，怎么了？”布谷不禁问道。
铁枝抬头，目光深邃望向前方。在这黎明前的长安城里，除了深不见底的黑暗，就是血一般的火光，火光照亮之地，充斥的是无尽的杀戮与战乱，而火光的所在地，越往这边就越是密集。
“血魔将整个长安城的精锐士兵都引过来了，我们东躲西藏了一整晚，终究只是在董卓军的包围圈中转来转去，这样下去，一旦夜晚过去，太阳升起，我们必将无所遁形，只会落于董卓军之手。黎明之前，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铁枝看似五大三粗，实则粗中有细，甚至他擅用“适性——转身”的战斗方式都走的是防守反击、谋定后动的路子，所以他此时分析他们现在的处境也是思路清晰、有理有据，让布谷和光头兄弟们都对此时的形势有了清楚的了解——然后，便一起感到了绝望……
“那我们该怎么办？”布谷忍不住问道。因为按照铁枝所说，他们此时想逃出生天，可谓是希望渺茫了。
铁枝沉声道：“所以，我们不可能所有人都逃出去了……”
“什么意思？”布谷失声道，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哈！”铁枝笑道，“我们都是视死如归的战士，早已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若是能战死在这长安城中，倒也算得上是一件幸事！”
“没错！”光头兄弟齐声喝道，“所得其所，快哉快哉！”
“但只有师娘你……”铁枝看向布谷，“你只是一个普通百姓，本不该踏上战场，更何况你还是师傅的心爱之人，更不该死在这里！所以无论如何，我也想让你活下去！”
“不，我也想要战斗！”布谷连连摇头道。
铁枝正色道：“师娘，你听我说。我刚刚说过了，按目前的情况，我们是不可能都逃出去了，但若是让其他人做掩护，只让几个人逃出去，还是可以的。师娘你要战斗也行，但是你自己也该清楚，你去战斗只会是拖累我们，所以不如你先悄悄地逃走，我们兄弟们没有了后顾之忧，反而可能杀出一条血路。师娘，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布谷眼泪早已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有心想要和铁枝他们一起战斗，但却心知肚明铁枝说的有道理，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铁枝又对光头兄弟们道：“你们也听见我刚才的话了，现在我需要你们中的几个人出来保护师娘，而剩下的人和我一起冲杀出去，引开董卓军，掩护师娘他们逃走。所以，现在谁愿意保护师娘的，站出来！”
光头兄弟们面面相觑，却始终没有人站出。
铁枝怒声道：“你们是怎么回事？师父是我最尊敬的人，更是我们所有普通小兵们的希望，他所最爱的人，你们竟没有一个人愿意去保护她吗？”
光头兄弟又犹豫了片刻，终于有人开口道：“我们不是不愿意保护师娘，只是……我们希望是老大您去保护师娘！”
“对啊，老大您去吧！”其他人纷纷附和。
铁枝愣住了。
光头兄弟们左右互相看了一下，干脆一咬牙，纷纷跪了下来，对铁枝一起抱拳道：“老大，师娘固然是必须要活着离开，但是，您也是必须要活着了！”
“你们……这是要我逃吗？”铁枝缓缓开口，声音艰涩道。
“不！我们只是希望您能活着，将我们光头兄弟的精神更加发扬光大！师傅是老大的偶像，但老大，是我们所有人的偶像啊！我们的光头，是为了老大才闪耀的！所以，我们不希望您死！”
“你们……你们……”铁枝忍不住也跪倒在光头兄弟们面前，哽咽道，“……真是我最好的兄弟了！！！”
“铁枝老大！！！”光头兄弟们也一个个都热泪盈眶。
“好，我会带着师娘离开！”铁枝道，“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将我们的光头精神，永远流传下去！！！”
“光头精神永流传！！！”光头兄弟们一起喊了起来。
布谷在旁看着这一幕，忍不住也流着泪微笑起来了。
于是，他们分成两队，铁枝和布谷一队，而其他光头兄弟们一队，光头兄弟们先向一个方向发起冲锋，制造出动静，吸引董卓军的注意力，而铁枝带着布谷，从另一个方向悄悄离去。
光头兄弟们很快出发，铁枝深深地看了他的兄弟们一眼，对布谷道：“师娘，我们也出发！”
他们顺着黑暗前进，那边光头兄弟们发出呐喊声，很快将前方的火光都吸引过去，于是他们在不断增多的黑暗中，有惊无险地一点一点前进着。
只是，光头兄弟们那边传来的杀戮声与呐喊声，始终还是在牵动着他们的心。
终于，天边透出一道光，黎明，来临了。
前方的火光已经极其稀疏，那边光头兄弟们的喊声，也渐渐小了下来。
铁枝突然停下脚步：“师娘，我就送到这里了。”
“怎么了？”
布谷扭头望去。却见，天边第一道微光的照耀下，铁枝露出了自豪且无畏的笑容。
“前方的路，师娘自己应该就能走了。而我，要去找我的兄弟们了！”
布谷张了张口，却突然发现自己又无话可说。她第一时间感到是有些惊讶的，但下一刻却又觉得，事情本该就是这样的，这些人，这些跟小兵哥哥一样的人，做出这种“犯傻”的事，似乎是天经地义一样。
“去吧！”布谷微笑道，“你的兄弟需要你！”
铁枝点点头：“好，那我回去了！师娘一个人，多加小心了！”
铁枝转身离去，去找他的兄弟们。而布谷在后呆呆地看着，看着铁枝离开属于黎明的第一道光，回身到夜晚还残留的黑暗里。
布谷多么希望这时候自己也能够一起回去，但她却清楚，这时候自己回去，也只是成为他们的负担而已。
看着铁枝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布谷轻轻攥紧双拳。
总有一天，她也要拥有，和那些人一起并肩作战的力量！
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下一次，她再也不想只是这样，在后面徒劳地看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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