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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轻肥


自走后,任梦泽、土地公还有朱思岑老少三口在城隍庙过了几个月的安稳日子,一人一仙一鬼,虽非同类,但也其乐融融。任梦泽继续他那白天睡觉、晚上出门的枯燥且乏味的生活,土地公没事干,白天找任梦泽喝酒,晚上给朱思岑讲他成仙前的故事。

        后来镇上下起了大雨,暴雨接连下了十几天,望月河的河堤西高东低,河水冲到岸上,把河东淹了一大片,城隍庙也不能幸免,好在任梦泽提前修缮了庙墙和排水管,虽然院子淹了,但几个殿宇没事。土地庙就没这么好了,大雨下的第五天,土地公就跑到任梦泽处借住。

        “朱丫头!任小子哪去了?”朱思岑正坐着写横幅,听到土地公的话,放下笔回道“他出去了”。

        土地公拄着拐进来,说道“我知道他出去了,去哪了?”他走到朱思岑跟前,发现七尺长的布条上,赫然写着‘施医’几个字样。

        “任大哥去朱家巷了,我担心婆婆和云儿的安危,请他去看看。”土地公听了原本轻松的神情愈发严肃起来,朱思岑见他脸色不好,忙问道“爷爷,怎么了?”

        土地公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爷爷是地仙,有些话本不该说的,可是等到他闯了祸再说就太迟了。任小子是个好孩子,但他是地府的鬼差,地府有禁令,人间的人一旦身死,其魂归地府管辖,前尘往事一笔勾销,阴魂不得插手人间事务,鬼差更是禁止干涉人间的恩怨。丫头,你想过没有,这场大雨一连下了半个月,人间肯定要新增一批亡魂,假如,我是说假如,你的婆婆她本该命丧于此,你让任小子接她们回来,万一她没死,任小子不就坏了地府的规矩了吗,阎君追究下来,他怎么办。”

        朱思岑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也不明白既然有危险,任梦泽为什么不拒绝自己的请求。

        “那怎么办?任大哥已经出去了。”

        “丫头,莫慌,任小子敢答应你,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责怪你的意思。爷爷我再有半个月也得去地府报到了,我走了这里就剩下你和他,虽然地府不管人间事,可地府的魂都曾是活着的人,如果有一天,任小子得罪了什么人,人家就会想方设法的抓他的错处,他今天做的善举到了明天也许就会成为人家用来整他的把柄。丫头,地府不比人间,人死了还能轮回,他们这些鬼差要么不出事,一出事就是魂飞魄散,连投胎轮回的资格也没有。丫头,你们都是好孩子,往后你替他多操点心罢。”

        朱思岑的眼泪止不住了“爷爷,怎么会这样,您不是神仙吗?为什么也会死呢?”

        土地公听了,慈祥地摸了摸朱思岑的头“傻丫头,爷爷我是地仙,地仙就是地上的神仙,只要在地上,哪有不死的呢,只有天上的神仙才长生不老呢。丫头,别哭了,往后只有你们了,要是有一天你要投胎了,就把爷爷的话告诉任小子,让他多长点心。”

        “是,爷爷。”朱思岑擦了眼泪,抱着土地公说道,她还想说什么,院子里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是彩云在说话。

        “任哥哥,慢点,小心。”

        朱思岑和土地公走到门口,看到任梦泽背着朱婆婆回来了,朱彩云在旁边替他们撑着伞。任梦泽将昏迷的朱婆婆背进他住的屋子,放在床上。

        “朱小姐,好险啊,幸亏你让我去看婆婆和云儿,婆婆的家已经冲塌了,婆婆几天没吃上饭,已经晕过去了。”任梦泽一边说,一边收拾东西。

        “怎么会这样,云儿,你和婆婆这几天怎么过的?”朱思岑忧心地问道。

        “姐姐,我和婆婆一直躲在树上,任哥哥不来,我们就要被雨冲走了。”朱彩云抱着朱思岑哭道,连日的恐惧让朱彩云不敢放松,直到见到朱思岑,那颗强作坚强的心才开始显露原形。朱思岑拍着彩云的背,任她在自己怀里发泄,她太明白这种感觉了,女孩的哭声传遍了整个殿宇,没有人阻止她,也不忍阻止一个孩子倾诉自己的委屈。

        任梦泽和土地公趁机去了偏殿,让朱思岑安慰小姑娘。

        “也不知道天上的人在想什么,腊月了还下这么大的雨,马上就要过年了,唉,这个年百姓要怎么过?”任梦泽叹道。

        土地公听了,神色也黯淡了不少“没法子啊,你还年轻,没见过的事多了去了。”

        “话说回来,小子,你把人背回来,不怕阎君怪罪吗?”土地公反问他。

        “嘿嘿!爷爷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任梦泽搬了箱子坐下。

        “你有个屁!今天晚上咱俩睡哪!”土地公嫌弃道。

        “睡地上呗,你一地仙还怕冷啊?”

        “臭小子,你找打是不是!”

        朱思岑进来时,这一老一少正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斗嘴,见她进来,任梦泽率先休战。

        “你这老头,我不和你说了,我和朱小姐说。”

        “拉倒吧,你想和朱丫头说,朱丫头还不想理你呢,哼!”说完土地甩袖去了正殿。

        朱思岑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让任梦泽有点诧异,只得自己找话题。

        “额,朱小姐,彩云妹妹怎么样了?”

        “云儿睡着了。”

        “哦,这样啊,朱小姐,婆婆的事你不要担心了,我回来前带婆婆找过大夫,大夫说婆婆只是饿晕了,等她醒过来吃点东西就没事了。”

        “嗯。”

        “朱小姐,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妥当,你不说话,我有点害怕。”任梦泽打趣道。

        朱思岑听了他的话,忍不住笑了“任大人堂堂鬼差,还会怕一个小小的厉鬼,若是让你的同僚知道了,岂不是要笑话你。”

        “这有什么,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就没人笑话。”任梦泽说完,停顿了一下,又问道“朱小姐,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朱思岑见他问了,便跪在任梦泽面前,“任大哥,你是好人,你对我和婆婆的恩情,思岑此生不能报,来世也要报。但我不想让你因此惹上大祸,受到惩罚。”

        “等等等等等!停!”任梦泽有点明白她怎么了,连忙把朱思岑从地上扶起来。

        “朱小姐,是不是土地爷爷跟你说了些什么,你才会说这样的话。你听我说,虽然我不知道土地爷爷跟你说了些什么,你不必告诉我,我大概也能猜出来些。我只告诉你,我答应你的事都不是随便答应的,我既答应了你就说明那些事不仅是你想做的,也是我想做的,所以你不要怕。”任梦泽耐心地安慰她。朱思岑眼眶湿润,她没想过世上还有第二个像云儿那样善解人意的人。

        离大年三十还有五天的时候,暴雨停了。任梦泽和朱彩云带着朱思岑写的条幅去镇上的米铺找胡四两。

        “当家的,这是米铺这个月的账目,您过目。”胡四两拘谨地站在一旁。

        任梦泽合上账本,对胡四两说道“胡掌柜,我不是来查账的。”说完,示意朱彩云将条幅摊开,首先四个大字映入眼中“施米赠医”,左下角竖着又写着四个小字“任记米铺”。

        “当家的,这是?”胡四两难以相信。

        “胡掌柜,一会儿你就找几个人把这个横幅打起来,把店里屯的米都拿出来,来的人每人一碗热粥,粥要插筷子不倒,早晚各一顿,然后你再去一趟药铺,让他们派人来咱们这里坐诊,药钱和出诊钱咱们付。”说着,任梦泽从褡裢里拿出十根金条。胡四两见了,连忙摁住任梦泽的手。

        “当家的使不得!当家的,您是好人,可是做善事也不能把家产赔进去不是,您把黄鱼收回去,不就是施粥吗,店里撑得住。”

        任梦泽使劲把手抽出来,说道“胡掌柜,这十根金条你先备在店里,万一有用呢,另外你从账上支十块大洋,快过年了,给家里多置办点年货,今年被雨这么一冲,什么东西都得贵几成,店里新来的两个伙计,也给他们支五块大洋。”

        胡四两感动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立马跪下给任梦泽磕了两个头。

        “当家的,我给您磕头了。”

        “哎哎使不得,现在是民国,不兴磕头了,彩云,快把他扶起来。”

        朱彩云把胡四两从地上拉起来,顺手递给他一块手绢擦鼻涕。

        胡四两想起了什么,问道“当家的,咱们施粥施几天?”

        任梦泽想了想,回道“先摆十天,然后再看情况,怎么着都得让老百姓过了年。”

        “哎,掌柜的,我替镇上的百姓谢谢您了。”胡四两又冲任梦泽鞠了一躬。

        任梦泽和朱彩云从米铺里出来,直奔杂货铺,衣衫褴褛的人躺了一路,他俩走的很艰难。进了杂货铺,一个伙计没精打采地靠在墙上打瞌睡。

        “望春哥哥。”一声呼唤将伙计惊醒,他抬起头,只见门口站了一大一小两个人。

        “啊,你们来了。”任梦泽常在他这里买东西,伙计自然认得,朱彩云经常来这里换笔墨,伙计也认得。

        “望春哥哥,我们买年货。”又是朱彩云的声音。

        “哦,好嘞,二位稍等。”伙计扶着墙站起来,从箱子里抱出一摞又一摞的小物件,又指了指货架,“就这些了,你们看着拿吧”任梦泽打量着店里的东西,好多都落了灰。朱彩云在一边照着朱思岑开出来的单子找东西。

        “这是怎么了?”任梦泽问道。

        “掌柜的家被大雨冲了,一家六口,除了掌柜的,全都病了。掌柜的要把店盘出去,店里也就这么些东西了,过两天我也要回乡下了。”伙计的身体似乎有些虚弱,连带着说话都有些中气不足。

        “乡下有活干吗?”任梦泽问道。

        “我家在乡下还有三亩地,等开春种下种子,虽然挣不着什么钱,但也饿不着了。”伙计这么说着。

        任梦泽还想说什么,朱彩云已经挑好了,她喊任梦泽过去看一眼:十来张年画、三包宣纸、两块墨锭、一支湖笔、一罐盐、一罐糖、两包蜜饯和坚果、几张大红纸,还有一捆麻绳······

        “麻绳?朱姐姐为啥要买麻绳?”他疑惑道。

        “我也不知道,思岑姐姐单子上就是这么写的。”任梦泽接过纸一看,密密麻麻一大片,没看两眼就合上还给了朱彩云。

        “云儿,你看看还想要点什么?”任梦泽寻思着好歹过一次年,让小姑娘自己挑些中意的。

        “我不要。”

        “没事啦,思岑姐姐问了你就说是我买的。”

        朱彩云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好吧。”任梦泽在心里叹了口气,懂事的孩子总是让人又可爱又心疼。

        “伙计,我们算账了。”

        那个叫望春的伙计慢吞吞地走到柜台,一边打算盘,一边给任梦泽整理打包,朱彩云见状,于是上前帮忙。连整了三大包,任梦泽拿了两个,剩下一个朱彩云背着。临走时,任梦泽对伙计说“一会儿附近的任记米铺会施粥,你没事就去吧。”

        伙计听了,眼神里闪着光,连连称谢。

        要买的东西太多了,任梦泽决定今天先回家,剩下的明天再说。他和朱彩云背着大包小包从西南街出来,西南街遍地饿殍,老弱妇孺蜷缩在墙角,长锁系颈,草标执首,瘦脱相的难民见到朱彩云,眼睛直冒绿光,再往前走一群饿鬼正围着一锅热喷喷的肉汤争抢。

        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

        他们经过财神庙时,被排成长队的人流堵住了路,朱彩云指着财神庙门口围着的人群,“阿泽哥哥,你看!”

        “走,过去看看。”任梦泽他们是后来的,里面已经让人围得水泄不通,乱哄哄的什么也看不见,于是他放下东西,让朱彩云踩在自己肩上,趴在庙墙上看看里面在干什么。

        朱彩云四处张望着,终于在一堆人影里发现了一个坐着的人,那人一身破布长衫,坐在庙里搭好的桌子上,一本正经的写着什么,旁边的地上跪着一具枯影,看不清是男是女。

        “秀才,我求您了!我家是丰田,是良田,您再加点吧!”地上的人苦苦哀求着。

        那穿长衫的人拍了拍裤脚上的灰,厌烦地朝那人踢了一脚“你这刁民,好生无理!怎么着,合着镇上就你一家遭灾呀?别的不说,就说买你地的徐大人家,家里良田万亩,不一样被淹了,损失不比你大?徐大人肯买你的地,那也是看在你一家老少不容易的份上才答应的,再说了,我又没逼你,嫌少你别卖呀。”说话的那人给旁边站着的一个大汉使了个眼色,大汉立马走上前去把在地上的人拖到一边。

        “别拉我,别拉我!齐秀才,我求你了,你小时候我抱过你啊!”地上的人哀号着。

        “行了,放开他!”那个叫齐秀才的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那人见状挣开大汉的束缚,三下并两下的爬在齐秀才脚边,哭着说道“秀才,不是老汉我不知恩,二十斤米,实在太少了,我家六口人等着活命啊。”周围的人议论起来,对着地上的人和齐秀才指指点点。

        齐秀才捂着口鼻踢开地上的人,对旁边的人说道“行了!你,再给他加十斤,算在我账上。”听他指挥的人又在米袋里添了小半袋糙米,递给齐秀才。

        “你看看你,一家人活不下去跑我这扯人情,我给徐大人做事才挣几个钱,还得搭进去十斤米。你听好了,我齐某是讲道理的人,这十斤我送你了,多了没有,我家人也得活命呢,至于这地你爱卖不卖,可有一条回去别到处嚼舌根子,坏我的名声,否则这十斤米,你就是吃进去了,也得给我吐出来。”说完,把米袋扔给地上的人。

        地上的人抱着米袋,自顾地擦着眼泪,旁边的大汉踢了他一脚,他才从地上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到桌子前摁手印。

        “云儿!云儿!里面什么情况?”

        “徐家的人在贱买土地!”朱彩云有些愤愤不平。

        “云儿,你往里面喊,就说西南街的任记米铺施粥了,大声喊!”

        “哎,好!”

        “任记施粥了!任记米铺施粥!大家快去啊!施粥了!!!”

        然后,财神庙里的众人在在议论纷纷中听到了几声“任记、施粥”的声音,声音刚开始很微弱,随着听到的人越来越多,冲出去的人也越来越多,朱彩云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最后庙里的人全听到了,人们纷纷往外跑去,一个又一个的人推着前面的人,都想早点跑出去。齐秀才身边的人也想跑出去,找到喊话的人,可是乱哄哄的人群挤在一起,根本轮不到他们出去,等他们出去,庙外早没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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