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酒桌上引出的话题 三

　　事情发展的很快，等一中领导发现，矛盾不是一触即发，而是当场就发作了。

　　人们别扭的发现，学校还是小看这起打人事件了。

　　这几年，尽管也发生了几起打人事件，老师打学生，或者是学生打老师，甚至是互打的恶性事件也发生过，但是，很快都能得到比较和平的解决。

　　当时，班主任将学生高志强叫到办公室里就做了不少的劝导和安抚工作，并且也讲明了打老师的危害，学生也表示自己有错，算是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事情似乎正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当家长赶到一中后，事情却发生了出乎众人预料的逆转。

　　高志强的妈妈速度很快，在最短的时间内就赶到了学校，也可能是关心则乱，见到儿子脸上的伤痕后，就变得有些激动，说话也刻薄尖锐起来。

　　在场的几个老师就不乐意了，站起来为李和平老师说了几句所谓的公道话。

　　可能是站在不同角度的缘故，双方的争论一下子就升级了，变得十分的激烈，硝烟四起，就连班主任李雅洺也无法压住。

　　最后，班主任李雅洺火了，撂下了一句狠话：“你先把高志强带回家去，什么时候，你想通了，咱们能够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说话，什么时候你再带着孩子来上课。”

　　“凭什么，你们想停我儿子的课，没门！打人的老师在哪？我要问问他，他做为老师，还有没有师德，打学生犯法不？”高志强的妈妈脾气似乎很暴躁，看起来就不是一个善茬。

　　政教处的主任万宏丽赶过来，先将这个中年女人请到了政教室，泡了一杯茶，好言劝慰了几句。

　　这在往常，家长都会陪着笑脸，主动的承担所有过错，就是希望学校能给孩子一个机会，不要重重的处理孩子。

　　三门墩只有这么一所高中，万一被学校开除了，就彻底没有学上了。即使学校强令某个学生转学，孩子又怎么可能好好的去外地上学？

　　在本地上学，都会遇见水土不服，更何况去外地。不少家长清楚这件事情的利弊，往往会主动揽起全部的过错。所以，只要到了政教处，事情就会得到相对圆满的解决。

　　然而，这个中年女人仿佛吃了秤砣，言语犀利，几乎是寸理必争，坚决不同意放过打人老师，扬言说：“学校如果不严肃处理打人老师，我们就会上告。”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不能再谈下去了，否则就会更糟。

　　万宏丽主任就让她消消气，带着孩子先回去，等学校了解了这件事情之后，明天早上再来。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家长还是不愿意离开。

　　万宏丽主任没有见过这样不通情理的家长，绷着脸说道：“学校即使要处理老师，也需要了解事实真相，需要时间，不可能马上就会有决定，再说了，你儿子的问题，学校也会考虑。既然打人了，双方不可能都没有错，这会有主要责任，也会有次要责任。如果是老师的责任，我们当然不会姑息，一定会严肃处理这个老师，如果是学生的责任，我们也不会手软，你还是回去，和你丈夫好好商量，明天再来。”

　　家长似乎被万宏丽主任的气势压住，一转头，气愤的离开了。

　　家长并没有离开学校，而是找到了校长室，她不相信学校会包庇老师，校长总会主持公道吧。

　　随后，李秋实就找了相关老师了解情况，第一时间要求高二年级的全体老师不要再议论此事，不要有其他任何过多的想法，这件事情学校会妥善处理。然后又迅速将校委会成员和班主任李雅洺老师召集到一起，商讨此事的解决办法。

　　在会上，学校领导班子成员的态度大不一样。

　　校长李秋实并没有先表态，而是要求校委会成员先发言，提点中肯的建议，不要发牢骚，也不要采取过激的言论。

　　即使这样，临时召开的校委会也开的火药味十足，教务主任吴宪刚的话代表了多数老师的心声：“李和平老师的为人怎么样，上课水平怎么样，大家都清楚，我们不能让认真做事的老师平时留汗，最后流泪又流血，这会伤了广大老师认真工作的积极性。李和平老师面对如此恶劣学生，敢管而不是放任，其本身就值得肯定，虽然方法欠妥，欠考虑，但也不是不可原谅的。对于高志强，政教处早有记录在案，整个人充满了匪气，简直就像是一个混社会的混子，我的态度就是开除，发现一个，开除一个，还老师和广大学生一个和谐的上课环境。”

　　书记任信民也说了话：“宪刚主任的话有道理，如果这次我们不能保护我们的老师，以后上课谁还会认认真真，遇见这种捣蛋学生，还怎么管？我觉得不能因为家长强硬，我们就怕事，甚至要委屈了我们的老师。这个学生我建议还是劝退比较好。以此警示所有的学生，要尊师重教。”

　　政教处主任万宏丽，是一个细心的女汉子，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记录本，不温不火的道：“从高志强进入一中以来，在高一时就屡屡旷课，一学期累计旷课多达二十三天，还有就是和同学打架，躲在厕所抽烟，上课打扑克，捣乱，因为多次不服任课老师的管理，被送到政教处达十人次。”

　　她扬了扬手中的记录本，不客气的道：“这个本上记录在案的多达三十次，我们多次建议学校要劝退这个学生，但是都被学校挡了回来。我们也找过家长多次，明确告诉他们，教育孩子不仅是学校的事情，还需要家庭教育，不要觉得交了一点学费，学校就变成了托儿所。”

　　说话的矛头直指校长李秋实，在座的校委会成员脸上没有一丝异常，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会议，校长李秋实也没有生气，仍然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工会主席是一个壮实的中年汉子，叫吴长厚，他淡淡说道：“刚才，听了大家的话，我觉得都非常有道理，如果这个学生彻底没有救了，我建议可以开除。可是根据我了解到的情况，也有一些情况需要说明，这个学生在高二时的表现，和在高一时相比怎么样？我相信很多任课教师都很清楚，这个学生进步了许多，不仅在高二没有一次逃课，或者是旷课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而且与同学相处的时候，也有很大进步，没有发生一次与同学打架的事情，同时，他的学习成绩明显也上进了，期中考试也出现了及格的课程了，而且是三门课及格，这在过去绝对是不敢想象的事情，我觉得我们老师的工作还是卓有成效的，这就是我们教育的魅力所在。当然了，这其中我们老师付出的心血和汗水也是非常巨大的。我们的教育不仅仅是培养人才，而且还要改造这些所谓的坏学生，学困生，将他们渐渐改造成为合格的进步生，以后他们进入社会，就不将是社会的负担，而是能够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这说的倒是符合实际情况，高二五班的学生几乎有一个算一个，都比在高一时进步了不少，像班主任李雅洺，年级主任毕文化，政教处几名老师，还有不少的任课教师，都是为此做了大量的，耐心的，非常细致的育人工作。

　　毕文化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最后，李秋实做了一个总结，他语气有些沉重，道：“在开这个会之前，毕主任就和我沟通过，告诉我说高志强这样的学生，所作所为已经不是一个学生的作为了，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就是一个社会渣滓，在学校里耍横斗狠，逃课，抽烟喝酒，不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就应该将他劝退，对于这种打老师的恶劣行为不可饶恕，应该开除。高中教育不是九年义务教育，没有义务为这些坏孩子浪费任何资源。”

　　说到这儿，李秋实校长语重心长的道：“确实，学校不是托儿所，教育也不能全部扔给学校，也需要家庭教育和社会教育的合力。作为老师，我们不能去苛求家长和社会怎么样，我们学校和老师能够直接影响到的只有学生自己，我想，我们只要认真做好属于我们自己的事情就好。那么我们应该做而且要做好的事情只有四个字教书育人。说句不太中听的话，如果学生们都听话，都爱学习，这也好，那也好，那还需要我们老师干什么，家长还不如将孩子放在家里自学。反过来说，正因为孩子身上有一些优点，也有一些缺点，或者是坏习惯，才需要我们学校老师来帮助他们，这其中的过程可能特别艰难，甚至是委曲，痛苦，可是作为老师，我们也只能默默承受。这里面没有其它的原因，只因为我们是园丁，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李校长，大道理谁都会说，可是，我们老师的实际情况怎么样？大家都清楚，在我们这个煤矿，我们的工资待遇是最低的，如果有老师提出工资待遇太低时，集团公司的领导就认为我们的身份不是老师，而是集团公司的煤矿职工，属于后勤部门，不要说比不了生产一线的工人，就是任何一家二级单位的职工都比我们工资要高。然而，只要不提工资待遇，我们的身份立刻就又变成了社会上人人尊敬的人民教师。我们老师也是人，也有脾气，也需要养家，养孩子，让我们受委屈，让我们清高，领导们怎么不两袖清风。”高一的年级主任李秀丽气呼呼说道。

　　三门墩处在戈壁滩深处，这个地方由于历史问题，一直以来就与其他企业不同，这是一个企业办社会的煤矿，拥有自己的文教卫生，医院，物业，电视台，公安局等等部门，从某种意义上看，三门墩煤矿就是一个微型的小城市，一个与众不同的小社会。

　　前几年，国家分离企业办社会的职能，三门墩公安局率先一步从集团煤矿中分离了出来，从此以后就算是吃了皇粮，这着实让三门墩的广大教师和医生羡慕不已。

　　此后的几年，有不少老师和医生为了归属问题，也都上访找了省市许多单位，都没有得到一个确实的答复，只说快了，而这一拖就是好几年过去了。

　　三门墩的教师要求提高工资待遇，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们的想法也简单，只要与昆密里市的教师工资平齐即可。

　　三门墩属于昆密里地区，与昆密里市相距很近，也就是九十公里，所以，这些老师的要求也很简单，就与临近的城市相比。

　　对于这个问题，劳资部门的办事人员挥挥手，轻轻的说道：“你们知足吧，井下的工人玩命的工作，拿到手才三千多点。要不，你们愿意去下井吗。”

　　一句话，就彻底打败了这些上访的老师。

　　这些年来，老师们都有些怨声载道，不少年轻的骨干教师就趁着假期外出的机会，悄悄的和省城的一些学校联系。条件成熟了，就会有教师离职跑路了。

　　文处长在公开场合曾经说过：“留住人才不外三种办法，一是待遇留人，二是事业留人，三是感情留人，我能做到的就是感情留人。希望尽我所能，为三门墩的教育多留下一些人才。”

　　只是他也知道这根本就无法做到，在去年暑假，一中又跑了三个老师，其中两个是教学骨干，也是夫妻俩，男教师还是一个教务副主任，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教师离职外出寻求发展已经是无法挡住的大势了。

　　所以，一中的老师对于领导口中的大话，大道理特别的反感，李秋实也清楚这些，他本人也为了老师的待遇无数次找过许多部门的领导。

　　一中作为三门墩一所唯一的高中，三十岁以下的年轻教师非常少，多数老师都是四十岁往上，其中还有不少教师生活比较困难，家庭负担有些重。

　　人到了四十往上，正是人生中上有老下有小的困难时期。一些老教师都是五十年代，或者六十年代初的生人，他们因为种种原因不远万里，来到三门墩教书，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勇气和奉献。可是，一直以来，教师工资低下，也给他们的生活带来诸多难题。

　　为此，李秋实专门向教育处申请，在学校两侧扒了一部分护栏，盖了几间门面房，然后将这些房子以极低的价格租给了全校最困难的几个老师，让他们的家属做点小生意，以补贴家用。

　　李秋实涵养很好，并没有因为李秀丽的话而生气，他仍然和颜悦色的说道：“许多老师家庭困难，学校都清楚，实际上我也一样，大家也知道，我爱人也没有工作，也在外面做临时工。”

　　他这么一说，就堵住了在座一些老师的嘴。

　　不过，李秋实很清楚，堵住了嘴，堵不住老师的心。这几年辞职的骨干老师越来越多，对此李秋实非常着急，有一段时间可以说几乎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现在的教学工作可以说，全靠这些骨干教师撑起了半边天。

　　最后，他总结道：“让学生家长必须为自己不负责任的话向李和平老师道歉，对于学生高志强做出开除学籍留校查看的决定。同时，李和平老师工作方法也有错，不应该动手扇学生耳光。这件事情，我们就不处理李和平老师了，但是批评还是要做的，所以李和平老师也要引以为戒，吸取教训。过几天，我们会召开全校老师的大会，所有老师都要引以为戒，要加强这方面的政治学习，法律学习，提高处理课堂突发事件的能力和水平。”

　　李秋实这边刚说散会，以吴宪刚为首的几个学校中层领导，看也没有看他，就迅速离场了。

　　书记任信民和工会主席吴长厚则留了下来，他们三个人是一中的三个校级领导。

　　书记任信民说：“老李，宪刚这人年轻，有点二杆子劲，你做为校长要原谅他。”

　　李秋实大度的一笑道：“我和宪刚共事也快十年了，他什么脾气我也清楚，年轻人有点个性也挺好，我们当领导的，就是要看到他们的长处，也要看到他们的短处，使用起来才好扬长避短。”

　　三个人一合计，决定事情不要太着急处理，当事人心中都有火气，还是拖一个晚上，让家长和李和平老师都有时间消消火，一个晚上的缓冲，就是大火也会烧尽了。

　　事情就安排到明天了，再去联系家长来学校。

　　王默听书记任信民说完，对整个事件就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了解，说到底，李秋实和吴宪刚的做法没有谁对谁错之分，有的只是二人教学理念的不同。

　　三门墩历来民风彪悍，就连这里的孩子也崇尚武力，学生之间争强斗狠也不在少数，为了净化学校环境，前几年学校也是一下子开除了不少学生。

　　王默清晰的记得自己上初中时，几个隔壁班级的孩子王冲进教室，不顾上课老师的反对，强行暴打了班里同学一顿。

　　这样的事情，王默小时候上学就见到过了好多次。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现在的治安比以前可以说是强了百倍不止，冲到班里打人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

　　可是，另外一种矛盾却也随着社会的发展，渐渐的在学校开始抬头了。

　　老师和学生的矛盾，本质上还是围绕着教与学产生的各种矛盾，聪明的老师往往能控制自己，理智的解决各种冲突，化被动为主动；然而，并不是所有的教师都是聪明人，也不是所有的学生都听老师的话，这样一来，师生矛盾在所难免，这就需要看老师的智慧了，包括学校应付和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了。

　　王默年龄与吴宪刚相差不大，两个人在思维上就更容易引起共振，再加上他小时候上学的一些经历影响，王默本人还是非常赞赏吴宪刚的做法。

　　他拿起酒杯和吴宪刚碰了一杯，然后说道：“宪刚，人无规矩不行，学校没有规矩更不行，这样的学生抓住一个就得狠下心来，杀一儆百。别的错误还有可能商量，敢打老师，绝对不行。”

　　宪刚就开玩笑喊道：“知己啊，我小时候调皮，上初中有一次逃课，被老师揍得鼻青脸肿，语文老师说，你敢逃课一次，我就打你一次，不好好听课，要打；不写作业，要打；不考出好成绩也要打，给我定了十三条规矩，从那以后在老师的监督下，我就被逼着好好学习了。学习好了之后，我就想将来我也要当老师。如果不是老师揍我，我估计我就是一个农村里的混混。”

　　王默也开始大讲小时候上学被老师狠揍的幸福史，两个人越聊越高兴，连连干了几杯。

　　说到这里，气氛就变得轻松多了。

　　好酒的几个老师就开始扎堆，而那些酒量浅一些的老师则远远的躲开了。

　　桌子一角，毕文化，王定乾，吴宪刚和王默四个人就围了一圈，热烈的喝起来。

　　毕文化喝到兴头上，说道：“李和平这个孬货，连个学生都打不过，丢人哇！换做是我，我几下就打的他满地爪牙。”

　　宪刚酒气熏天道：“你打学生打得多了吧，以后还是少动手，万一哪天碰到一个身体好的学生，把你给踹了，丢人不？”

　　毕文化一瞪眼道：“敢！我和他拼了！”

　　王默就劝道：“你打学生是为了他好，知道的学生会领你的情，不知道的学生可能会骂你八辈祖宗！”

　　几个人就笑起来，嘟嘟囔囔的喊道：“好，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们以后只说话，就不打了吧。”

　　书记任信民摇摇头笑骂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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