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是怂人吗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众人出了饭店，就先后离开了，只剩下王默，吴宪刚，毕文化，王定乾四个人不肯走。

　　站在马路边上，微弱的星光透过黑夜照射过来，打在四个人的脸上，也只能依稀看见一点彼此熟悉的脸部轮廓。

　　漫无目的的走在路上，灯光如同水洗过一般，从路边人家窗户玻璃上滑了出来，偶尔有嘈杂的夫妻吵闹声不期而至，叫人心中似乎有一根记忆深处的琴弦被无声的拨动。

　　路边有几栋老式的彩楼，依然横亘在脑海深处，一些儿熟悉的人和事不知不觉间就将一颗心紧紧的抓住，压抑与痛苦好像烈酒一般，迅速的点燃了过去，也许还有现在和剩下的将来都会被点燃。

　　脚步有点踉跄，人却无比清醒，越是走进，就越是有一种难言的痛和幸福，从身体深处顽强的滋长出来。

　　这是四栋已经破旧不堪的旧式楼房，入眼处最后一栋三层住户人家依然是一片漆黑，似乎毫无生气。

　　看着黑乎乎的窗户，王默不由的心想：“也许这户人家早已经熄了灯，安静的睡去了；也许主人还没有回来；也许真的还有其它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这房间的灯火没有如同其他人家一般点亮。”

　　这栋房屋，留给王默的记忆太深刻了，几乎影响了王默一生。

　　眼角有些湿润，王默慢慢搓动手掌，这就是自己以前的家吗？

　　他耳边似乎重新又响起了父亲当年的打骂声音，母亲似乎永远都充满哀怨愁苦的眼神，还有弟弟和妹妹蜷缩在房间角落小小的身影。

　　王默心里一疼，如今这个家，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散了。

　　在九零年父母终于离婚了，那个时候，也正好是王默技校毕业参加工作的时候。

　　临走时，父亲脸上充满了愤怒，指着王默的鼻子骂道：“小兔崽子，你敢打我，还支持你妈和我离婚，你会后悔的！以后有事你不要找我，我不会给你一分钱。”

　　抛下这句话，父亲就一步三晃的走了。

　　当时，王默没有什么心疼的感觉，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件特别痛快的事情，随着时间慢慢的过去，尤其是物是人非的变化，此刻，他就觉得父亲临走时的背影有些孤独。

　　父亲王大海，这里的人都叫他王大拿，本意是这个人花钱大手大脚。只是王大海本人并不清楚这句话的真实意思，他被一些同乡慷慨的奉承话包围着。

　　王大海没有什么文化，小学还没有毕业，就辍学在家务农了。母亲刘珍珍，小学文化。

　　六十年代末，小夫妻两个不远万里，从浙东老家坐上铁皮火车，用了五天五夜时间才来到了老三门墩，从此就在这里扎根了。

　　当时，来到三门墩的青年人还有很多，他们就像当年王默的父母一样，都是响应一代伟人支持边疆建设的伟大号召，一头扎根到了这里，为国家建设了一座现代化大型煤矿。

　　建设初期，这里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滩，到处都是大石头，小石头，而且风沙特别大，许多人只能住在地窝子里。

　　七十年代，就有大风曾经在一夜之间刮死了好几个人。

　　天亮了风才渐渐的停住，后来人们出来寻找，在十几公里外的山凹里，只找回了三具尸体。

　　那个时候还没有什么天气预报，这几个不幸的工人顶着渐渐起来的大风，大着胆子想要赶回家，结果发生了不测，据说当时还有几个人失踪，一直没有找到。

　　到了九零年，三门墩才有了一点城镇的模样，这个时候，王默也十九岁了，他在本地上的技校也终于毕业了，被分配到一矿机电班工作。

　　有了正式的工作，王默做为家里的老大，便也能为家里出点力了。

　　一天下午，王默下班回家，还没有走上楼，就听到母亲和弟弟妹妹的哭声。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去，进门后就发现母亲头发散乱，满脸悲戚，低声哭嚎着，而弟弟和妹妹则躲在母亲身后，相拥着哭红了眼睛。

　　见到这一幕，王默不由的怒火万丈，冲过去扶起母亲，想要对父亲大声说点什么，然而父亲只是瞪大眼，就让他刚刚燃烧起来的怒火快快地熄灭了，王默软弱无力的说道：“爸，你怎么又打我妈了？”

　　“怎么了！小兔崽子，敢管老子的事！”

　　父亲的咆哮让王默不敢继续说话，由于常年生活在父亲的积威下，王默没有一点反抗的勇气。

　　瞪着眼睛看了王默一眼，父亲不屑的骂道：“怂人一个。”

　　“我是怂人吗？”

　　王默暗暗的问自己，他默默扶起母亲，来到饭桌边上坐下。

　　见到了大儿子，母亲似乎找到了一个能够哭诉的对象了，小声哽咽道：“他喝点酒回来，就撒泼，先打我，后来又打小红。”

　　王默恨自己胆小懦弱，也只能含泪坐在母亲身边不断的安慰。

　　天快黑的时候，母亲收起眼泪赶去做饭了，一家人都有点饥肠辘辘的感觉。

　　王默也无心去吃饭，就离开了家门，来到了马路边的一个小商店里，要了一瓶昆密里大曲，一包大豆，一个人就在商店里喝起闷酒来。

　　王默天生酒量大，这有点遗传了他父亲的基因，在技校三年，他学会了喝酒，也学会了打架。

　　小时候，王默与同学打架，总是输，很少有赢得时候。

　　后来，他就自学练习武术，由于没有人指导，很多年都是花架子。

　　与人打架，他往往练武的架子还没有端好，就被人一拳打成了独眼青，所以，在小学时期，王默就被一些同学戏称为假瓦尔特。

　　假瓦尔特是南斯拉夫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中的一个反面典型，他与瓦尔特这个正面英雄人物恰好形成了鲜明对比。

　　打架打不过别人，事情发展就逼得王默用脑袋想办法。

　　只要有人打架，王默都要跑去观摩，认真的比划，仔细地琢磨，总结自己打架总是打不赢的原因。

　　为了这，母亲时常骂他：“狗打架，都要看个够！”

　　“稳，准，狠”的三字经就是王默在那个时期总结出来的。

　　虽然有了理论指导，可也需要时间的磨砺，包括长时期的身体锻炼。

　　走进技校后，在经历过几场与同学之间的打架之后，王默的战斗经验和战斗能力才迅速的飙升。

　　在技校期间，由于打架厉害，加上他本身学习又好，班主任就任命他为班长，替他管理全班。

　　在商店里喝了大半瓶酒，王默就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不料一抬头就看见妹妹小红走进来，喊他回家吃饭。

　　走进房间，王默耳边又听到父亲骂骂咧咧的声音，而母亲似乎也忘记了父亲刚刚打过她。

　　母亲十分倔强，似乎永远都不会示弱，可这样一来，往往就被打得更惨。

　　这一刻，她仍然不会示弱，与父亲争锋相对的嘶吼起来。

　　这个时候，父亲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顺手就抄起了一个板凳，直接朝着母亲飞过来，“哐！”的一声响后，结结实实就砸在母亲的脸上。

　　顿时，母亲脸上被一团团吓人的鲜血染红了，饭桌上的菜盘上也溅得到处都是。

　　“妈！”

　　王默一下子呆住了，就眼睁睁看见年幼的弟弟一下子跑上前，气愤的举起凳子要砸回去，却被父亲一脚踢倒了。

　　这一刻，王默再也压制不住胸中的怒火，他猛然冲了过去，一拳就将父亲打得连退了好几步。

　　父亲大怒，两个人就打起来。

　　父亲是一个井下工人，身体非常壮实，一米七六的大个，面对只有一米七的王默，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咽下这口气。

　　父亲力气大，浑身都是肌肉块，王默却也不弱，长年的体育锻炼让他的身体特别结实。而且由于经常打群架，经验不是白给的，身手和大脑反应都极快。

　　虽然父亲身高体壮，可也不是对手，三两下，就挨了好几下重手，脸上，嘴上都被打出了血，很快就被打得失去了还手之力了，最后只好缩起身体躲在了门后。

　　听到楼上动静，楼下邻居敲门就进来了，看见了母亲血肉模糊的脸，他们连连说：“太不像话了，打架怎么能打成这样，下手太重了，王默赶紧送你妈去医院。”

　　这一晚，父亲没有敢呆在家里，而是住到了一个工友家里，这个时候，他被他的大儿子打怕了。

　　这一晚，家里也是难得的安静。

　　母亲受了伤，包扎好后，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门厅里有一张小床，平时王默就在这张小床上睡觉，隔壁房间，是弟弟和妹妹的房间，不大的房间里摆上了两张小床，显得有些拥挤。

　　妹妹小红已经上高一了，弟弟还在上初二，妹妹说道：“哥，咱们家，哪里还像一个家，天天打，年年打，过年大打，平时小打，还让人学习不？”

　　弟弟看着王默，小声说道：“哥，我在学校里也被人欺负，你刚才好厉害，你帮我打架不？”

　　“谁打的你，你怎么不早说呢？”

　　“我怕你打不过他们，他们人多。”

　　“放心吧，我一边跑S步，一边和他们打，他们人再多，也肯定打不过我。”

　　王默心里非常生气，在家保护不了母亲，在外面又保护不了弟弟，自己这个当哥哥的还真的不称职。

　　“妹妹，你在学校怎么样？有人欺负你吗？”

　　“哥，我在学校很好，只要你不理那些坏人，就不会有事情。小刚总是和那些坏孩子在一起，哪能不受坏人欺负。”

　　“不是这样，那些人老缠着我，我不理他们，他们就把我拉到教室后面打。哥，你教我打架吧。”

　　兄弟二人就开始比划起来。

　　打架讲究要稳，准，狠，有敢于下狠手的勇气。如果没有这一点，老想着这一拳下去，或者这棍子下去，对方就将要如何如何流血，害怕将对方打坏了，那么这架就不用打了。注定了，还没有动手就会彻底失败。

　　所以，打架最重要的就是勇气，只要打起来，那么就要有一个特别强大的信念，坚决打倒对方，甚至是打坏对方，要有一种不打倒对方就绝对不罢手的信念。

　　试想一下，你一拳不痛不痒的打在别人身上，就是打对方几十拳，也是做无用功。所以，不出手则已，一旦动手，就要一拳打痛对方，击中要害，让对方失去反抗的能力。这就是稳，准，狠的道理。

　　王默的讲解，令妹妹嗤之以鼻，她觉得哥哥这样教弟弟不好，教打架，难道还能打一辈子吗？

　　她开始劝道：“哥，咱们以后要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就要好好学习，学习才能有出息。将来不能像咱爸咱妈这样，天天打架，没文化，太可怕了。”

　　妹妹的话，引起了弟弟的笑声：“就是，没文化太可怕！”

　　王默停下了教拳，他开始沉默，好一会儿后才慢慢说道：“弟弟，你姐说的对，要想改变命运，就要好好的学习，离开这里，到大城市去！”

　　弟弟轻声说道：“哥，你忘了爸爸说过的话，说我长大了，也让我下井去。”

　　这句话，王默知道，早在几年前，弟弟贪玩，不好好学习，又打架，被老师找上门来，说了弟弟在学校的表现，母亲等老师走后，一边哭着一边使劲的打弟弟，一边大声的骂着。

　　父亲看见了，不以为然的说道：“怕个逑，不上学又能怎么样，我不也是没有上过学吗？将来我让他接我的班，也下井去。”

　　父亲的话，当时就吓哭了年幼的弟弟，他嘴里嘟囔着：“吓死我了，我才不下井去。”

　　从此，父亲就将这句话经常挂在嘴边，母亲也为这句话不少和父亲生气，以至于打成一锅粥，母亲终究打不过父亲，也无法说服父亲，最后，只好搂着弟弟哭泣，说道：“儿啊，你要想以后不下井，就得好好学习。”

　　这件事情，对于一家人的影响可以说是非常的大，“哥，刚才咱们打了爸爸，万一爸爸生气，不管我的学费怎么办？”弟弟虽然岁数还小，可也懂事。

　　王默走过来搂着弟弟和妹妹说道：“放心吧，有我在呢，我现在也上班了，有工资，到时候爸不管，我管！我供你们上大学。”

　　王默的话，立刻就感动的弟弟和妹妹热泪盈眶。兄妹三人紧紧的搂在一起，这一刻，每一个人都眼含热泪。

　　第二天，王默如约来到了二中，在学校一个偏僻的角落里面，他就看见一群孩子围着小刚喊打，旁边还有几个社会上的小混子，王默的双眼立刻就喷出火来，他快速的跑过去，弟弟小刚看见哥哥来了，顿时就勇气大增，大声喊道：“哥，就是他们欺负我！”

　　对方人多，看到王默跑过来，这十几个人立刻就散开了，反过来朝王默冲过来。

　　王默来时，就用工作服在身上包裹了一根一尺多长的钢管，这时他看见对方人多，就出其不意抽出钢管来，与对方干了起来，很快就打得对方落花流水，满校园跑开了，王默就在后面使劲追。

　　没有想到，校园里立刻就沸腾了，看热闹的学生很多。

　　很快就有学校的老师从教室冲出来，隔着老远就对他大声呵斥道：“住手！流氓，赶紧住手！我们已经给派出所打电话了。”

　　这是一个勇敢的女老师，大约五十岁的样子，她几步就冲到了王默面前，一时间两个人就愣住了。

　　王默也愣住了，眼前这个瘦小的女老师正是王默小学时期的班主任英老师。

　　英老师将王默叫到了办公室，狠狠的骂了王默一顿，王默也不吭声，随后二人聊了许多，她向王默保证尽量不会让学校内的孩子欺负王刚。

　　至于校外的混混，还得由王默自己来解决。

　　此后，王默带着自己的狐朋狗友，又和社会上这些混混打了几场群架，见没有捞到多少便宜，双方就喝了一场酒，算是和解了。

　　从此以后，王默的恶名声明显就大了。

　　在街坊邻居眼中，这个人不仅把自己父亲打了，还到学校闹事，甚至还把不少混社会的混子都打怕了。

　　在三门墩人眼中，只有老子能打儿子，哪有儿子敢打老子的事情？这完全就颠覆了人们传统的认识观念。

　　在这个地方，儿子敢打老子，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人坏透了，即使混社会的混混也不敢打自己的父亲。

　　据说，在前几年，政府严打时期，有几个被枪毙的大流氓军子，杨二等人才有过这样的恶劣行为。

　　一时间，王默就臭名远扬了。

　　对于这次的暴力反抗，王默多年以后，只能在心里说：“酒壮怂人胆！”

　　后来，父亲又趁王默不在家的时候，打了母亲几次，王默知道后就去街上寻找父亲，准备好好教训一下他，但被母亲劝住了。

　　母亲语重心长地说：“儿啊，你也长大了，将来要讨媳妇的，可要注意名声，名声臭了，可就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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