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二十六
俞母极力睁大已经巴了的眼睛打量着余曼。看了半天后，她才说：“噢，你是老余家的曼子，我认出来了。你跟我们家小旺住在一起啊？”
这句能引起歧义的话让余曼打了个冷战。她连忙解释说自己就在这不远处上班，今天是有事来找她们家小旺。此时，那个洗衣服的女人已然丢下了衣服，专门来看她们做些什么。
俞母说：“我来找小旺，他又不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我来一趟也不容易啊。”
余曼问：“你们家小旺知道你今天来吗？”老太摇摇头。余曼说：“那也不能怪他。”
说着，她想起什么，连忙拿出手机，再次拨打俞兴旺的手机试试看。没想到却接通了。她便把他母亲以及她自己来找他，现已在他出租屋跟前的事说了。
俞兴旺显然正在忙着，他只说了句干完手上的活就回来，便挂断了。余曼把这信息告诉了他妈，她自己此刻准备走了。
没曾想，俞母此刻却发出了几句怪声，有点像哭的声音，那显然是冲着她来的。这样她也不好意思走了。
俞母说：“我们家小旺命苦啊！小时候的事，你也知道，就不说了。他十八岁就抵一个大劳动力做事，犁田，打耙，哪样都得干。到城里干活又累死人，吃饭还有一顿没一顿的。前几天还胃出血做了手术，人受了大罪。胃坏了啊，有啥办法！这不，一出院又干活去了。他不干怎么行呢，没人帮他嘛。我们家小旺……”
余曼感觉头脑晕乎乎的。对于俞母动辄出口，我们家小旺这句称呼，她听起来感觉有点滑稽。因为前不久，邱芳还一口一句冲她说：你们家俞兴旺，什么什么的。但对于俞母的喋喋不休，她已厌烦了，并且也站累了。老太却全然不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俞兴旺回来了。他歉意地朝余曼笑了笑，迅速打开了出租屋的门。那屋子里也是一蹋糊涂。余曼看了他几眼，再看看屋子里外，觉得他真是寒酸到家了。
俞母一屁股坐到床上，拉开了她带来的那个大包，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袋子鸡蛋。她说：“小旺，这都是自己家鸡生的好蛋，带来给你补补身子。”
俞兴旺笑了一下，说：“这些鸡蛋能补个啥身子？你还废事从家里带过来，下次别带了。”俞母却没理会儿子。这时，老太心里作呕，咳了半天，吐了一口黄痰，继而呕得不行。
余曼见状实在撑不住，她正准备告辞，没想到俞母又拿出几个黄灿灿的米粉芭芭。她拿了两个递给余曼说，“吃吧，自家做的，味道还过得去。”
余曼看了看她那肮脏的手和一身脏衣服非常不情愿地接了芭芭，却闻到一股馊味。让她感觉手中犹如拿着一把刺一般。接着俞母把包里衣服翻了出来，那一股霉味又呛得人吃不消。
余曼实在忍不住了。她把那两个芭芭放回袋子里，说，这个你还是留给你们家小旺吃吧。继而她就转身走一截，离他们母子远点，以便呼吸新鲜空气。
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那小屋里母子俩还在寒暄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走了。
“等一下，别走，一起吃个中饭吧。”俞兴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句话给余曼的感觉还是比较温馨。她止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等着。
俞兴旺应该是感觉到了她对他母亲以及这个微型住所的厌恶，他大声催促还在摸东摸西的母亲快点走。锁门后，他就大踏步来到余曼身边，紧挨着她，引领着她往前边大街上走。他们走得比较快，以致于俞母在后面跟得比较吃力。
到一家还算体面的饭店落座后，俞兴旺点了四个菜一个汤。木耳炒鸡蛋上来后，俞兴旺不断地给母亲劝吃，说这是母亲您平时最爱吃的，多吃点。俞母又推给他。
两个人夹来夹去，让余曼觉得厌烦、恶心。她把脸别向了一边，心想这对母子真会穷折腾，多吃点或少吃点又不会死人，干吗这么丢人现眼！
两个人还没消停时，俞兴旺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手机，走到店外面去接。
他一出去，俞母就向余曼夸道：“我们家小旺真孝心啊！你恐怕不知道，每次回家他都要给我买不少吃的、喝的。有什么好的，她都不舍得吃，总是留着给我吃。他在外面又不糊。现在的小伙子哪有他这么孝心的？”说着，她又做出了要呕吐的样子。她说她坐车晕车，来一趟也受罪。
余曼没有搭理俞母，她在想：孝心又能顶什么用？俞兴旺还不是到现在没娶到老婆吗？在外不鬼糊又咋样？你没有钱，哪个女孩还吃你这一套？
俞母那呕吐的动作是间歇性的。余曼看了一眼外面的俞兴旺，他还在那里头微低着，很投入地打着电话。
余曼害怕了。因为俞兴旺不进来，俞母一直不动筷子，她又有一茬没一茬地呕吐着。余曼真担心她忽然间就吐出一大滩东西出来，那这饭还怎么吃？
想到这里，余曼赶紧夹菜，以非常的速度吃下了一碗饭。吃得还是比较勉强，但也算是完成了一项任务。这样就不用自己再破费到别处解决中饭了。
俞兴旺打完电话回来后，赶紧劝母亲和余曼吃菜。余曼毫不客气地说：“你这电话聊得也太长了，我都吃好了。”俞兴旺尴尬地一笑，抓紧吃了起来。说起来也怪，俞母这时也不呕吐了，她也快速地吃着饭。不一会儿，饭就吃好了，俞兴旺结帐走人。
他们三人一同在街上走着，看上去也像是一家人。没想到俞母走了几步后，又开始了呕吐，这样一来，他们只能走走停停。
余曼忽然了一件比较难解的问题，她问俞兴旺：“你妈今天才来，得住两天吧？那她晚上睡哪里呢？你住的那里就那么点大，再怎么也是容不下你们母子俩个人呀？”
这话一出，余曼就后悔了。因为她想到了自己的住处，那不失为俞兴旺让他妈去拾伙睡觉的一个理想处所。
俞兴旺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他母亲就对着一处墙根把肚子里刚吃进的东西吐了一些出来。她的腰弓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比较痛苦。
此时，俞兴旺上去帮他母亲轻轻地捶着背。捶一下俞母就哼一声，那声音不知是要表达哪种感觉，疼乎？爽乎？总之让余曼感觉比较恶心。
此刻，她对俞母的嫌弃，对俞兴旺的失望之情已经膨胀了许多。稍顷，回过头来的母子俩又热情高涨地东张西望着。俞兴旺指点着，告诉母亲，哪边是卖什么什么的，哪边是干什么什么的。说城市里可热闹着呢，整天人多得跟米一样。
直到此刻，俞兴旺才缓缓地告诉余曼，他晚上去店里一个老杆子的住处睡，把自己的租屋留给母亲住，让她多住两天。后面有空还要带母亲去夫子庙逛逛。
走到一处人多的地段时，余曼再也不想掺和在他们母子之中，冒充一家人了。她跟俞兴旺说：“你们逛逛吧，我从这边回去了。”她边说边准备拐上一条岔道。其实她跟着他们走，才是回出租屋最近的路。
俞兴旺也没挽留她，他点了点头，并说：“有事没事常联系哦，我们！”然后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两个硬币，递给余曼说：“那条路上有76路公交车到你那里，你乘车回去吧。”
他最后的这一举措，给余曼带来了一丝暖意。她接过钱，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俞兴旺母子的背影在前方缓缓移动着。从后面也能看出，这对难得一聚的母子今日是快乐的。
她叹了口气。此刻她的心情是复杂的，道不出到底是同情他俞兴旺还是其他什么的。说起来也是，穷人也有享受快乐的权利嘛，这种权利是其他人不能去剥夺的。这就是时下人们所说的卑微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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