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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遗忘之梦


  言夜觉得这一觉,睡得太沉,以至于他一直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直至醒来。

  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水青色长裙的姑娘。姑娘头上簪着红木簪,正低头望着他,长发如墨云般垂下,微微遮住了她秀丽的脸。

  真好,睁眼就能看见你,阿七。

  他想说话,嗓子却只能发出粗糙的无意义的声音。

  “吱呀”一声,躺在床上的他扭头,雕花的木门被推开,进来一位白衣少年。少年脸上带着春风般和煦的微笑,目光先是望着墨七,然后才看向他。

  “你醒了?”见他醒来,少年很是惊喜,加快了速度走过去。

  公孙元牧?他想要坐起来,却发觉身体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刚醒。”墨七从他的脸上收回目光,看向公孙元牧,陌生的眼神变做熟悉。

  “将他从红莲业火中救出来的那位高人医术着实高超,”公孙元牧欣喜万分地打量着他光洁的脸,又抬起他的胳膊,挽起衣袖看了看手臂,“嗯……身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他莫名其妙地由公孙元牧摆弄着身体——什么高人?什么痕迹?还有,他现在不是同阿七在青云崖摘紫草么,那远在乐安的公孙元牧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墨七也点点头,放柔了语气问他:“公子可还记得昏迷之前的事?”

  公子?什么公子?阿七,你……不认得我了?

  他的身子终于动了动,嘴里却只能像婴儿学话一般咿咿呀呀地叫唤着。

  “看来是被火烟灼坏了嗓子,暂时说不了话了。”公孙元牧眸子一紧,惋惜地摇摇头,“我倒是有治疗的方子,但有一味草药始终凑不齐,因此也一直没有制出来。”

  茶色的眸一沉,墨七想了想,询问道:“千金难买?”

  “千金难买。”公孙元牧点点头,“西辰钟南山山顶有一泉,据记载,那泉名为碧水泉,泉底有五彩石,若以人血饲之,七七四十九日不断,便能长出血荆花。以血荆花入药,哑亦能言。”他停了停,眉头微微一拧,“但是,先不说那泉底尽是乱石,五彩石万里挑一。也不说那碧水泉虽以泉为名,却深不见底。单说那钟南山,山上无桥无梯,是一座无路可走的险峰啊。”又忽然严肃了语气,盯住了墨七,要开口时眼睛又不自觉地瞥向床上的他,欲言又止。

  直到这会,言夜终于想起来——这原来还是梦啊,梦见的,大概是十年前他刚醒来时的场面。

  像是明白了公孙元牧的意思,墨七沉吟片刻,起身出门,公孙元牧转而跟上,二人在门口说了很久的话,只可惜,他一句也听不清。

  意识里是五日之后,他已能下地正常行走,不得不说公孙元牧这医圣之名果非浪得虚名。但身子虽是十年前的身子,心却已经是十年后的心了。十年前他与墨七互不相识,十年后他对墨七完全信任。

  因此,回过头来再看一遍回忆,他发现,这五日里,都不曾看到墨七的身影。直到第六日,墨七终于出现了,一脸的疲倦,风尘仆仆的模样,将怀中的五彩石交由表情复杂的公孙元牧,这才放心地昏睡过去。

  从前没有在意的事,如今却令他震惊不已——她竟然为了一个在路边救下的陌生人,就真的爬上了钟南山,潜入了碧水泉,寻得了五彩石?

  可是……这究竟是为什么?她没有道理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将死者这样冒险。

  梦里时光流转,七七四十九天转瞬即逝。吃下药,他的嗓子恢复如初。

  “我是二十四阙楼主,墨七。不知公子贵姓?”

  “免贵,姓严,我叫严……”他眼神一黯,想起了什么,又改口道,“……言夜,我叫言夜。”

  以夜为名,是因为那段记忆如黑夜一般,让他的回忆从此不再光明。

  又一年,风和日丽,草长莺飞。他持着一根树枝在庭内练剑,蝉鸣声分外清晰。

  “我来陪你拆几招。”墨七在亭下看得兴起,也随手折下树枝,青衫一跃,一“剑”直朝他刺去。

  阳光底下,双影交错,二人各持一枝,白衫与青裙,且笑且对视。

  他身子向后一压,墨七的树枝从他身上堪堪擦过。一般这一剑划过,很难迅速收回,却见墨七手中的树枝竟忽然化作两根,随着他下压的腰际往下,直到拍在他身上,发出轻微“啪”的一声。

  “你输了。”墨七笑着,手中树枝俨然还是一根。

  他不气不恼,很快站直了,又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你这剑法,不似寻常武学。”

  “这是融合了术法与武学的‘青凛剑法’,我从师傅的藏书中学的。”她将树枝一扔,轻盈一跃,坐在了小亭的栏杆上,毫不吝啬对他的夸赞,也毫不掩饰对他的欣赏,“毕竟融合了术法,自然不能与寻常武学相提并论。能同我对这么多招的,你是第一个。自古英雄佩良剑,你不能总使这样一根树枝吧。你从前,用的是什么剑?”

  剑亦有分别,有人使重剑,有人使软剑,她这样问,不过是想依照他从前使用的剑,去寻一柄相差无几、甚至一模一样的来。

  他游离在梦中的意识怔住了,但梦中他的回忆替他做出了解答。经过那一年的相处,他已经信任了她,也是时候,说出自己身份了。

  “我以前使的剑,名唤紫宸。”

  墨七愣了愣,想是没料到他会在此刻说出深藏了一年的话,素手扶着红漆的柱子,话在嘴边转了几回,终于叹道:“你果然是严宸。”

  这回,倒轮到他愣住了:“你早已知晓我的身份?”

  她笑了笑,那时候的脸上还有个浅浅的梨涡:“我么,不过是猜的。”

  他警觉起来:“那么公孙阁主也知道?”

  “你放心,你这般对我们隐瞒身份,我自不会随意透露给别人。他对你也有过猜测,不过,已被我骗过去了。你若不愿他人知道,我自是会替你保守秘密。”

  不知为何,在听到她将公孙元牧称为“别人”的时候,他的心里忽然很愉快。

  然后她又失踪了,这一回的失踪将近一个月。回来的时候,她径直来到他居住的庭院,将一柄银白长剑搁在了他的桌上。

  “这是……”他疑惑地拔出剑,剑锋光可鉴人,吹发利断。剑柄之上,“止寒剑”三个小字赫然闯入了他的视线,“这难道不是天山派的灵器么,怎到了你手里?”

  “换来的。”她简洁地带过之后,又淡淡地笑,“你且试试,可还称手?”

  “排名第二的剑,自是称手。”他随手一划,白光闪过,他方才坐的凳子便以被劈做两截。

  她只是亭亭地立在一旁,即便是那凳子裂了,她的表情也没有丝毫的改变:“称手便好,若不称手,排名第二也不过是块废铁。”

  自那以后,她常提着木剑,来寻他练剑。

  随后,他花了一年时间,将自创的止寒剑法练到极致,终于能与她的青凛剑法抗衡。她也终于放下了手中木剑,取出手帕来擦了擦额上淋漓的香汗,轻微喘息着说:“言夜,既然你的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我有个想法,已同元牧谈过,只是不知你同不同意。”

  他隐约感觉有什么对于他的人生有重要转折的事情要发生,但当下还是有些不解其意。

  “南焰有武林盟,西辰有扰烟门。武林盟日益衰败,若此时入主盟主之位,也不过是捡了个烂摊子罢了。扰烟门却不同,扰烟门宗主万霖人品不正,素来遭江湖人士讨伐,却无一能胜过他。你若能胜了他,既能坐稳了那扰烟门宗主之位,又能声望大增。你天生便不是平凡之命,我又怎能让你埋没于此?”

  她想到的这个法子,日后果然让他入主了扰烟门宗主之位。并且,他与万霖的那一战过后,“言夜”这个名字一跃冲上武林英雄榜,排位仅次于墨七。强强联合,他与墨七,从此便成为江湖人津津乐道的“人中龙凤”。

  可惜,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人中龙凤”的传说,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单相思罢了。因此那日,他对她说:“阿七,我有话对你讲。”要说时,想了想,又退缩了,“罢了,还是等到以后吧。”

  以后的以后,便是交心的知己。那一场关于风花雪月的痴恋,在这热血沸腾的江湖之中,也显得没那么凄楚了。他开始隐藏自己的心,面对她,他生怕失去她,因此从不愿显露出一丝一毫的眷恋。

  突然有白光湮灭了一切,再之后,铺天盖地的大火席卷了那纯白的世界,大火中有哭号和惨叫,也有喘息和闷哼,他看见那高高的宫墙之上,一支染了红色的白羽飘然落下,触及地面的瞬间,鲜血蔓延开来。

  他又一次猛然睁开了眼。这一回,醒来看见的第一人……不,准确地说,他醒来时,看到的是一张浸满了汗水,却依旧迷人的侧脸。

  侧脸的主人正艰难地背着他,一步一停地机械地走着。她显然已经疲惫到极点了,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眼神却已经失焦地盯住了地面,丝毫没有发现他已经醒来。

  “言夜……还记得……一句话……”

  乍醒不久的言夜尚没有恢复身体机能,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这样的内容。这让他想起了什么,脑中却一阵混乱,直至最后,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梦里梦到的一切,醒来之后,他已经尽数忘了。那一句至今未能说出的话,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再记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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