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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金缕


  狐影的信翻越千山万水抵达沈渊手里时,谢长渝已然与宣威将军齐恪抵达了突渌。

  一路上的行程安排得极紧,突渌与牙城千里之遥一行人仅仅用了五日便抵达。

  突渌与西狄的赤克泽仅隔了一道翠屏山,是天然的屏障。突渌的城墙古旧却又坚实,能看出统领者近年来未停止对城墙的修缮,门口列着一队亲兵,黑甲白缨,身姿笔直,正是侯府亲卫。

  对于谢家这位远在牙城的世子,亲卫们只有过几面之缘,却实是惊艳,如今突渌城中的布防都是这位世子在十九岁时所设下,可谓是天衣无缝。然而他仅仅在突渌城中待了不到两个月,便被留安侯送去了牙城。

  亲卫队长依然记得,这位世子四年前至牙城时并未径直入城,而是自骑马绕牙城奔走一周后,对守城的将领道:“你们便是妄图以这样的城池来镇守边疆吗?”

  他薄唇一掀:“简直不堪一击。”

  随即他便指出了西北城墙因年久而被侵蚀,只消巨木一撞便能破城而入,东北的暗河与饮水相交只消投毒便能葬了满城的人……诸如此类的隐患多不胜数,听他一一列举出来后突渌的将领都惊出一身冷汗,任何一点被敌人捕捉到,都能造成突渌的失守。

  半盏茶的工夫,突渌城中的大小将领都对着年纪轻轻的小侯爷心服口服。

  马蹄声声入耳,亲卫队抬手看去,为首一人紫衣白马,丰容仙骨而来,在离人丈余处勒马停驻,亲卫队长见他面容喜极,上前道:“小侯爷!”

  谢长渝在马上笑道:“子普别来无恙?”

  周子普霎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属下一直等着小侯爷回来,如今实在是……好……好……太好了……”

  说着要抹泪,又往他身后看去,周子普早得了旨意,知那是齐家的一位小将军,也对齐恪抱拳道:“齐将军。”

  齐恪此时的面色有些不虞,这一路披星戴月地。纵使是带兵多年的老将也有些吃不消,更何况是年纪轻轻承蒙家族荫德的齐恪,他从马背上下来,走路都是一瘸一瘸的,只淡淡对周子普点了个头。

  腹黑的谢小侯爷在旁边关切地问道:“小将军一路辛苦了,是否需要替小将军备一辆马车?”

  世家公子自有自己的傲气,纵使娇生惯养,却见不得被人看不起,听谢长渝这样一说,便挺直了腰板道:“本将不需要坐马车,突渌既然已经到了,那么就劳烦小侯爷领路,让我等先行去探望留安侯。”

  齐小将军强撑面子的模样似乎让谢小侯爷很是愉悦,他嗯了一声:“那劳烦小将军再上马,侯府尚远,步行恐花费太多时间。”

  齐恪:“……”

  *

  抵达留安侯府后,谢长渝便将齐恪扔给了周子普,径直入了门,三进的侯府中,无论是因风华绝世的皮相或是惊为天人的智谋,府中的仆人都对这位世子记忆犹新,见到他时纷纷行礼,谢长渝噙着笑往里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府内的情形。

  这四年间侯府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是以谢长渝很轻易地便寻到了留安侯的卧房,门口站着一个人,温温润润,像玉雕一般,看到谢长渝时有些讶异:“三弟?”

  “大哥。”谢长渝脚步顿了顿,那正是留安侯长子谢留芳,眉目和谢长渝有五分相似,比起谢长渝的惊艳,他要更为柔和清雅一些,他怀着手站在门口,看着谢长渝便笑了:“这么快就回来了?一路上累着了罢。”

  “还好。”虽是经过千里的跋涉,谢长渝却很好的隐藏了倦色,他与谢留芳相对立着,问道:“爹的情况如何?”

  谢留芳眉目间显露出忧色:“未见恶化,也未见好转,怎样都醒不过来,换了不少大夫都束手无策。”

  谢长渝沉默着没有说话,突渌的天是阴的,灰暗的云笼罩在这座边疆城池之上,像是将有一场大雨的模样,屋内传来隐约的啜泣之声,谢长渝扫了眼那檀红的窗棂:“谁在里面?”

  “二夫人。”

  谢长渝的眼睛动了动。

  谢留芳继续说道:“用完早膳便进去了,在爹旁边一直哭。”

  说着谢留芳叹了一口气:“大夫人派人来要带走她,说是会吵着爹,她却说吵醒了才好,只能任由她去了。”

  “这样,那二哥呢?”

  “在军营,寻意在气头,正拷问着那几个被捉回来的西狄人,”谢留芳摇摇头,对谢寻意的火爆脾气很是无奈,“出了这样的事情,谁都不会愿意,但就是劝不住他,现在你回来了,大概要好上许多。”

  他看了一眼谢长渝,从他的面上却瞧不出什么端倪,便往旁边让开一步,道:“进去看看吧。”

  谢长渝点点头,便推门进去了,谢留芳怀手看着他的身影隐在房中后,才收回了探究的目光。

  房内燃着安神的香,却并未能让其间的人安神静心,床榻旁坐着一个女人在抹眼泪,下人们见谢长渝进来了,都低声向他问安,谢长渝颔首:“都出去吧。”

  这一句惊着了女人,她蓦地转头过来,那是一张与谢长渝相差无几的面容,唯独更具女人的妩媚动人,像一朵盛开在黄泉的曼珠沙华,令人屏息而致命,她流光溢彩的眼中掠过惊喜的神色:“渝儿!”

  谢长渝淡笑道:“娘。”

  无疑问谢长渝继承了母亲金缕的容貌,金缕是孤女,若不是遇见留安侯,早就死于战乱所造成的饥荒了,留安侯当时途径望临城时,她于街边乞讨,说留安侯眼光毒辣也不为过,一眼便识出了掩在污垢下的这张绝世容颜,顺手牵羊地就将她带回了突渌。

  留安侯为人正直,忠心耿耿,最大的缺点就是有寡人之疾。

  近年来好上许多了,四年前谢长渝回来时轻飘飘地对留安侯说了些什么,导致留安侯散了满院的姬妾,只留下夫人王氏和金缕,从此过上了修身养性的生活。

  金缕向来对留安侯心存感激,是以留安侯遭遇此番变故,金缕是最为难受的一个,她眼睛都哭肿了,因岁月流逝而略显衰败的面容焕发出生机,她上前来将谢长渝来来回回打量了许久,埋在他怀里痛哭道:“我的儿……你终于回来了……”

  谢长渝宽慰地抚着金缕的背,温柔地道:“是的,我回来了。”

  待金缕哭过了后,谢长渝才走近床榻前,被炸得浑身是伤的留安侯躺在床上,周身裹着纱布,纱布上浸着药汁,混着血凝成褐色的渍,金缕站在谢长渝身边,看着留安侯的模样,眼眶又红了:“侯爷他……一直就这样……”

  “爹去游猎的事情,府中有谁知道吗?”

  谢长渝突然这样一问,金缕愣了愣,摇头:“这……为娘不知……”

  “您知道吗?”

  金缕迟疑了片刻,手帕在指尖绕了绕:“娘是知道的。”

  谢长渝便没有说话了,又待了片刻后,他对金缕说道:“您在这里守着爹,我有事去一趟军营。”

  金缕未料到他半刻也不肯歇,见到自己也未有亲近的模样,心下有些恼:“你就这么急着去军营吗?不肯再陪一陪娘?”

  说着便去扯谢长渝的衣袖,谢长渝回头,看着金缕捉着自己衣袖的手,讶然道:“您还当自己是三岁孩童吗?”

  金缕一愣。

  谢长渝微笑着将衣袖从金缕手中抽了出来:“三岁那年,将我与二哥互换送入天机门的时候,您怎么没有想过这一句话?”

  他悲悯地看着金缕,带了略略的料峭寒意,道:“您当时在害怕什么?害怕被赶出侯府再无容身之处?”

  这一番往事被他提起,金缕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咬着牙不愿出声,是的,她记得,那年冬日,突渌下了很大一场雪,那自称是天机门的人出现在了侯府中。

  那人给出的生辰八字是谢家二子谢寻意的,然而夫人王氏并不愿意将幼子就这样托付出去,好歹是名门望族的后代,便将主意打到了谢长渝身上。

  好巧不巧,谢长渝的生辰只与谢寻意相隔一个时辰。

  之后的事情便不负赘言,谢寻意被换成了谢长渝,送上了太微山。

  金缕面色苍白地道:“你以为娘愿意吗?哪个母亲愿意将自己的孩子送走,十六年天涯望断,不知你温饱冷暖,娘的心时时刻刻都在受着煎熬啊!”

  “之后你才回来不到两月,便又去了牙城,为娘生了你,但此生与你在一起的时间却不足四年,娘不心痛?”

  她的手抚上谢长渝的脸,哀切地说道:“娘多么想你能在娘身边长大成人,教你读书识字,那些寻常的小事,都是为娘在梦中才能够被成全的,你……渝儿……谅一谅为娘吧……”

  女人的手已渐显老态,不复年少时的白嫩柔细,隐隐凸显出可怖的青筋,她抚着谢长渝的脸,那张与她相差无几的面容,笑时风流,不笑时寡淡,总归是一张迷惑人心的皮相。

  这是她给的血肉所筑成的天成风流。

  这真的是自己的儿子吗?金缕却有些捉摸不透面前的青年,他的眼光似乎饱含了无限的深意,揣测不着他的所思所想,就在金缕迟疑着想要收回手的时候,看见谢长渝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他含笑道:“这世间哪有这么多原谅?”

  说完便拂袖离去,金缕浑身冰冷,抱着手臂打了个冷战,她方才晓得很多事情并非给了骨肉便能有所羁绊。

  她转头看了躺在床上的留安侯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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