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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雪狐狸


  最近几天一直做梦,梦里重复着一个场景:一个大雪纷飞的早上,我推开门,门口蹲着一只雪色狐狸,静静地看着我一会儿,突然转身钻进了雪里,我追过去,却怎么也追不上,一路上天色迷蒙,只能隐约看到前面昏暗的路上,一个白色的身影往前奔去,时不是的回头瞧看。我一路追行,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多远,最后就在要放弃的那一刻,却发现这只狐狸停在前面的一个小山坡上,在这山坡上,站着一个人,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他的声音很轻很淡——牛北,咱们回家吧……

  这个梦让我心里久久难以平静,每当我在梦里醒来,总会想起一件事来。

  早年间在我农村老家有句老话,叫做“夏不惹水婆,冬不惹山爷”,要问我这话从哪儿说起,这还得追溯到我十几岁的那年。

  那时候我刚上初中,那一年冬天雪特别大,飘飘洒洒连着下了半个多月,方圆几十里茫茫一片雪白,仿佛凭空落下一床鹅绒棉被,罩住了整个村子。每逢下大雪的时候,都是我们这群孩子最高兴的时候,因为可以玩雪。你可以想象的到,早上打开院门,一尺多厚的雪像一块嫩白的豆腐,双脚踩上去咯吱作响,听着就舒坦。但玩归玩,家里的老人们都有交待:一不能走远了,特别是南老茔、老水库,和凤凰腿这几个地方;二不准下雪泡子(被雪埋着的沟坑),哪怕只有一巴掌深的雪泡子,也不允许进去。

  只所以嘱咐这些,可都是有原因的。南老茔和凤凰腿,一直都是整个村子的忌讳之地。这一南一北两处地方,都是埋死人的老坟地,且不说凤凰腿的山梁上那一片乱坟岗,早已经没了主,时常听从那里经过的人说起过被小鬼儿缠过,就是常有人打理的祖坟圈——南老茔,也是经常的闹出一些邪乎事。若是平时还好说,坟头毕竟还有土堆石碑,尚能看出哪里是路,哪里是坟。但到了冬天下过了大雪,尺厚的雪被风一吹,沟沟壑壑全被填平,放眼望去白皑皑全都一个模样,分不清坟堆所在,倘若这时候乱跑,指不定一脚下去正好踩在坟堆之上。小孩子玩性大,合伙疯闹起来更是没有顾忌,一不小心,整个祖坟都可能被糟蹋了。

  在农村,祖坟被人糟蹋,那可是顶了天的晦气。人死身后事,往往都看的比较重,讲求“顺风顺水,安乐永生”,一旦祖坟阴宅被糟蹋,那不但打扰了先人的长眠,更是破了人家的风水气运。气运一断,轻者破财,重者伤命,所以若不是天大的仇恨,谁也不会闲着去给人刨坟惹事。

  那个年头虽然人们开明了许多,但早年间留下来的讲究还一直流传至今,家里有年老的长辈,都会多嘱咐自家的孩子,出门玩耍小心脚下,千万别惹了麻烦。

  我今天要说的这件事,就发生在那年年末。

  话说那场大雪从头年腊月一直持续到来年二月二,村里村外银装素裹,积雪深处没过膝盖。特别到了有风的日子,雪借风势,打在脸上又冷又疼。听村里老人们说,这样的雪冬生平少见,上一次遇到这么一场大雪,还得退回四十年去。

  我估算了一下,退回四十年,那不就是“大饥荒”的时候么?我虽然没有经历过那段与天争命的日子,但血脉里却依稀与那段历史紧密相关。跟张学云在沂蒙住的时候,隔壁瞎老头悄悄跟我说起过大饥荒的事,当年他家好歹也是当地的富户,可也经不起老天的折腾,最后还不是出门逃荒?这就更不用说那些平常的穷苦人家,灾荒三年,饿殍满地,怨气冲天,到哪儿都是一片苦厄的情景。

  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因为灾荒,瞎老头也不会出去,也就不会遇到张学云的师父孙长九,也自然就不会发生以后的这些事。所以算起来,老话说的“人命天注定”,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四十年一遇的封门大雪,终于停了小半天。那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

  早上我刚起床,家里已经在准备给灶王爷上供。上了米饭和糖食,点了香烧了纸,这一年就算是开始收尾了。我站在灶旁,看着姥姥一边往灶膛里塞着柴火,嘴里一边小声念叨着什么。

  我便问她:“姥姥,你是不是在念灶王咒呢?”

  姥姥没抬头,根本没有搭理我的意思,嘴皮子微微颤着,好一会儿,才见她停下来,手在腰布(围裙)上抹了两把,回头跟我说:“灶王爷要上天,火烧不旺灶王爷会生气,你叨叨些啥,还不快去洗脸,待会儿正儿八经地给你老祖宗上上香,也好保佑你别再遭灾惹祸。”

  我嬉笑一声,转身去洗干净了脸,从香盒子里抽出三根细香,恭恭敬敬地在灶台旁边跪下,给灶王爷的画像磕了个头。我对这些门神灶王,本不是笃信无疑,只是村里老人都有嘱咐,祖宗传下来的忌讳,还是听从一点好。

  磕了头,正要起来,耳边却听姥姥喊了句:“上天言好事,下界丰五谷,消灾解难护后生,灶王祖宗开眼……”

  这祭灶行礼的事,本没有这么隆重,只不过家里长辈都说,灶王爷是本家老祖宗,自然要多加一份“敬祖宗”的心意。族中到我这一代的,也不过几个人,算起来我是最小的一个,所以行礼这事也自是由我来。

  上完香磕完头,家里再没我什么事。下了好些天的雪刚停,我便嚷着要出去耍一圈儿。姥姥在忙着准备过小年要的吃食,也顾不上我,便嘱咐一声出门小心,就任由我去了。

  那年村子里像我这般大的孩子有十多个,平日里东家西家互相串门,都熟悉得很。我自小内向,不爱说话,玩的来的伙伴就只有两个——王辉和于在水。

  可自从我八岁的时候,村里开集请戏班唱戏,戏台倒塌死了十三条人命,王辉被戏班亡魂踢了身子之后,我和他便再没怎么见过面,倒是和于在水,多一些来往。不过这所谓的“来往”,也仅仅是上学路上能碰几面而已。自从他和他爹于德良那晚在凤凰腿出了事,就与我家结了怨仇。他家里决不允许他与我一起玩耍,生怕再招来什么祸患。

  (这些事先前讲过,在上面的帖子里,在此不多赘述了。)

  这下雪天的,在外面溜达的除了一群孩子,也没别人。我凑了群,跟着大家在村里的胡同里窜来跑去,打了会儿雪仗,也渐渐没了什么兴致,当中有人就道:“去村西头的野地里吧,咱们看谁在雪堆里跑的快。”

  村西头是一片田,种了过冬小麦,这时候刚冒了巴掌大的一片绿苗,被雪都盖在了底下。地里的雪被风吹的像用小箩筛了一遍,细细地铺的均匀。十几个孩子并排往地堰一站,当中有人喊了句号子:“预备,跑!”

  就听“轰”地一声,一群身影嘴里哇呀叫着便冲进了雪地里。谁也没料到,这一冲,便出了事!

  这片田连在一起,少说也有十几亩,别看表面上四平八稳,雪底下融化的雪水把地里的土泡成了你黏泥浆子,一脚踩下去,鞋底像沾了浆糊一样。所以没跑一会儿,便有人脱力跑不动了,两条腿全插在没过半截小腿的雪里,走也走不动,拔也拔不出来,只等着雪把棉裤都浸透了,冻得两手杵在膝盖上,弯着腰一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边浑身打着冷战。

  我小时候个子矮,劲儿小,眼瞅着几个伙伴都陷进了雪里,心里就有些胆儿颤,脚下不敢造次,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反而跑的最远。过了半晌,我停下脚来,回头瞧去,七八个人已经累的索性坐在雪堆里了,也不顾棉袄被雪水浸湿了。身后还有几个人坚持着往前迈步,个个都是咬牙切齿地卖着力气。

  在我前面,还有一个人遥遥领先,瘦高的个头,身上裹着一件改小了的军绿大衣,戴着棉线帽子,腰上绑了根牛筋腰带,看起来不伦不类。瘦高个呼哧呼哧大喘了几口气,从雪窝子里拔出腿来,在地堰边站稳了,回头朝我们大喊着:“一帮怂货!过来追我呀……”

  后面立刻就有人回骂:“于在水,你有种把腿锯了跟我比!有种你出来跟我摔跤,长的腿野骡子充什么好汉?!”

  瘦高个于在水一听这话,嘴里喘地更紧了,一团团白气从他口鼻里喷出来,像一头发了怒的牛犊子。“你说谁是野骡子?!”

  于在水骂着,说话间已经到了那人跟前。那人比我还小一岁,在村里也是出了名的捣蛋鬼,这会儿见于在水气汹汹地冲了过来,不禁一怔,随后便又嘴硬道:“我、我说你,咋、咋了?”

  于在水没做声,抬起拳头来就朝这人脑袋砸去!在场的十几个孩子里,就属于在水个大劲儿大。这一拳打过去,那人虽然下意识地抬手一挡,可也猛地打了个趔趄,身子往后一仰,便仰面倒在了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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