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看回灵

　　我们各自回到家中，这些日子来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困意十足，我和父亲睡了天昏地暗，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过来。妈妈并没有细问我们去做什么了，甚至没有怀疑父亲手上的伤和脸上的灰渍，她只是问了句：“安葬了吗？”

　　父亲点点头，算是回答。

　　父亲拉了两天肚子，发了两天烧。直到第三天才略有好转，后来我知道，那天晚上在场的人，几乎都发烧拉肚子，于德良最严重，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才逐渐缓过劲来。除了我和于德良没什么事，因为我俩没有吃到老簸箕的肉。

　　直到后来的一天，我对张学云提起这事，他嗤笑一声，说：“你们好大的胆子，那人已经不是人，怨气极重，你们吃进肚里，不丢命，已经算是造化了。”

　　原来那晚，老簸箕被栽在凤凰腿的时候，就已经被凤凰腿的怨气浸染了，凤凰腿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一个极地，所谓极地，就是两种极端的存在，要么极好，要么极差。凤凰腿原本是凤凰山余脉，有着几分灵韵，风水气脉尚佳，但不知道是被人动了什么手脚，还是自然使之，现在却变成了一个凶煞之地了。

　　不过凤凰腿的凶煞，也并不是突然而生的，早在好些年前，就已经有预兆了。

　　老簸箕的死给我带来的影响并不深远，却反而他下葬的事，让我久久不能忘怀。老王在局子里待了几天，就被放了出来，其实那个矮胖墩所长，也并不是想真去把他当杀人凶手扣押了，那晚发生的事实在太诡异，矮胖墩所长也觉得蹊跷，不敢妄下定论。

　　而他之所以把老王扣在那里，是因为他正在查另外一件事。

　　就是我八岁那年，开集请戏班出命案的事。那十三条人尸，久久不见踪迹，一直是村里人的忌讳，谁也不敢提起。而且事情久了，大家虽然有些淡忘，但每每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会往那十三条人命上提。

　　上一任所长曾经来村里调查过，虽然查了好久，但也没有查到什么结果。新来的矮胖墩所长查到卷宗，正好发现了这件没有侦破的怪案子，又碰巧遇到我们在凤凰腿遇到了怪事，发生了命案，所以自然也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

　　我不知道他和老王之间都说了什么话，但那天老王从局子里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变了。

　　以前的老王，虽然话不多，但也算是精神奕奕，可现在，他总是愁眉苦脸，好像有什么心事一般，平日里在西大窑上班并不上心，经常一个人提着杆猎枪就进山了。于德良因为受了老王几分恩惠，倒也不好去说他不好，只是找了个机会劝了老王几句。谁知道老王非但不领情，反倒生了于德良的气，说：“你要是嫌弃我不干活，就把我开除了吧。反正我的日子不多了，你也好过不到哪儿去。”

　　于德良的暴脾气上来，三头野驴都比不了，可对于老王，他总是能忍则忍，既然老王都这样了，也就随他去了。

　　农村虽然条件差了些，但总不至于不受管制，猎枪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全面遭禁了。虽然很多人家里，还偷偷藏了打鸟的气枪，或者猎兔子的铳，但都不敢拿到明面上来。像老王这样大摇大摆举着猎枪进山，倒也新鲜。

　　老王以前是个猎人，这事我是知道的，不过听他说好久没有打猎了，可现在突然又要进山，不知道他闹什么幺蛾子。

　　此事后面再说。

　　老簸箕死后，我们原本以为事情就会趋于平静，却万万没想到，糟糕的情况还在后面。

　　农村人最讲究红白之事，白事中，又尤其对头七忌讳很多，因为这时候说起来，人还没有真正死透，即使被烧成了骨灰，还是留有一丝残念在人间，那边是三魂溃散之前，留在人间等待回煞的印记。

　　头七回煞，也是我那时候最好奇和最害怕的事。话说这一天，去世的人会再回从前住过的地方看看，了却心愿，然后遁入六道轮回。在农村流传着一种秘法，叫做“看回灵”，可以看得出一个人投胎之后，下一世会变成什么。这种秘法说来倒也简单，那边是到了头七的时候，从正屋门槛开始，一直到院子大门，这之间的地面撒上草木灰，等第二天早上太阳出来，就会看到草木灰上留着脚印，那脚印，就是去世的人留下的。

　　更让人惊异的是，这些脚印形状各有不同，三蹄、两趾，甚至更为奇异的也会出现，人么从这些脚印的特征中，猜测去世之人投胎成什么样，以便以后对那种动物格外关照一番，仔细观察有没有带着自己熟悉的痕迹，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这些动物中，有没有你去世的亲人。

　　说起这事，我倒是见识过一个有些奇异，却又十分凄惨的事。

　　这事发生在十几年前，我们村原本有个屠夫，叫王德明，算起来，跟王辉家还有点亲戚关系，虽然也是往家，但已经出了五服。这王德明手艺了得，凡是四条腿的畜生，没有他不敢杀的，平日里大鱼大肉吃的欢，为人生猛。不过这人看起来粗犷不羁，内心却极其忠厚，对他老娘万般孝顺。可人总有个年纪，到了该走的日子，谁也拦不住。那年他老娘去世，王德明在灵气哭了良久，终于等到了头七那天，王德明听说了撒草木灰的法子，便照着做了。第二天，果然在院子里发现了一堆蹄印，他这一看，立刻傻了眼，因为这蹄子印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猪蹄。

　　按照秘法中所说的，王德明的老娘该投胎做一头猪。而他的职业，却恰恰是要杀猪的，这让王德明十分为难，每次杀猪前，都会犹豫好些日子，端详好几遍，确认没问题了，才会下刀。

　　可即便如此，让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那晚他去参加一个喜宴，主人准备杀一头猪来宴请贵宾，杀猪的活儿自然是交给他了。可能是喝多了点酒，王德明脑袋有些晕乎，踉踉跄跄地就提着刀上前去了。那只猪膘肥肉厚，被五色绳牢牢地绑住，仰面躺在在猪床上，嘴巴哼哼唧唧地叫唤着。似乎也知道自己死期将近，见王德明提着刀走近，那只猪便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声音撕心裂肺，好像好把这天叫破一样。

　　“叫吧，叫破天都得死，省点力气还不会疼，畜生就是畜生……”王德明嘴里嘟囔着，杀猪钩一挥而下，正中那猪的脖颈！

　　“吱喂——！”肥猪浑身猛然一抖，嘴巴大张开，撕裂般地叫声从胸中传出来，让人心中不禁一震。同时，它的身子猛烈的晃动，好像要挣脱逃离开这里。

　　可挣扎和惨叫，在屠夫面前最不值钱，王德明没有细瞧，嘿嘿一声，手腕一翻，那白晃晃的刀子就没入了肥猪的心口，登时热气腾腾的鲜血喷涌了出来，溅了一地，地上早已经放了一个大盆，专门用来盛猪血，眼瞅着那只猪挣扎几下，眼睛直直地盯着王德明，好像要对他说什么，却终究再没有了声音，只是眼角流泪一般湿润开来。

　　王德明被喷了一脸热血，他抹了一把，脸上鲜红一片，此时已经清醒了些，见到面前的肥猪，他便有些愣了。

　　因为他觉得，这头猪非常面熟，心里有种强烈的冲动，让他把肥猪的半边脸翻了过来。

　　这一翻不要紧，王德明当场“啊呀”一声，昏死过去！

　　当他再醒来的时候，那头猪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王德明扑在肥猪的身上，嚎啕大哭，边哭着，边叫道：“俺的娘哎……娘哎……”

　　众人并不知道他突然这样是为什么，只是隐隐感觉到不对劲。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细问之下才明白了，原来王德明老娘脸上有块青色的黑斑，形同榆钱，而他刚杀的那头猪的脸上同一个地方，却有一块和他娘一模一样的黑斑！

　　再加上“看回灵”时候，他见到那一串猪蹄印，就已经明白了，这头猪很可能就是自己老娘投胎所化！

　　而现在，他却将自己的老娘，亲手杀死在屠刀下！

　　这让王德明如何能够饶恕自己！

　　王德明将那头猪——或者说，他的老娘，跟办喜事的主人家讨要了回来，在家又收了三天三夜，才安葬了，就葬在和老娘上一世的坟头旁边。从此以后，王德明便扔掉了自己的杀猪刀，改行做别的去了。

　　这事在我们村里，传的沸沸扬扬，很多人不信，也有更多人相信。有人说投胎转世不可能会那么快，也有人说，王德明肯定因为杀气太重，造孽太多，才落这样一个下场。不管哪种说法，看回灵这种秘法，都已经在人们心中被接受了。

　　老簸箕的头七，倒没有王德明这般玄乎，也没有那么悲惨。不过却也让我们，心里凉了个透彻。

　　话说头七那天，我和父亲，还有叔伯几人，都去给他上了坟，烧了纸，也在坟前念叨几句“此去安息别回来”的话，就等着晚上赶快过去，好等第二天去看他家院子留下的脚印了。

　　可偏偏这天晚上，就出了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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