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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道别


  老槐树在村里一直是一个神圣的存在,虽然没有老祖宗那样必须三叩九拜,但它神秘的气息让村里人充满了敬畏。这棵树历尽三四百年的沧桑,已然如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飨食着诸多人的供奉。

  当年刘二婶还在的时候,俨然成为了老槐树的管家,恰巧这树又栽在她家的墙院中,自然对于老槐树来说,刘二婶有最高的话语权。

  但即便是这样,也没人见刘二婶敢把死尸埋在老槐树底下。

  可老王就敢,他不仅敢埋,而且敢砍树。

  老王似乎为这一天,已经准备好久了。不知道他从哪儿找来了铁锨,还有一把明晃晃的斧头,斧头柄和铁锨柄都用红布条裹着。

  老王指使我说:“你先把那条死狗放下,大热天的不嫌累?过来先给你槐树爷爷磕个头。”

  我说怎么还轮上辈分了,叫树爷爷,这话从哪儿说起。

  老王脸刷的沉下来,厉声道:“让你磕你就磕,哪儿那么多废话!”

  我害怕他突然翻脸的样子,凶巴巴地像一头发了疯的狼,便乖乖地跪下来,对着老槐树磕了三个响头,心里头悄悄祈祷:“槐树爷爷啊,你可千万别让老王大爷对我发火……”

  或许老槐树真的灵验,第三个头刚磕完,头顶上就刮起了小旋风,树枝乱摆,树叶簌簌响着,像是一阵杂乱而诡异的笑声。

  老王突然说:“你是不是跟老槐树说什么了,你瞧,它这回答你呢。”

  我心里一哆嗦,暗想老王这成仙儿了,咋啥事都知道。不过嘴上还硬,绝对不承认:“我没说,姥姥跟我说磕头得认真,要不然佛爷不受。”

  老王笑道:“你这熊孩子还知道点儿,你先跟我说,有人教过你把式么?”

  我点头道:“学云叔教过一点。”

  老王问道:“就是六百万家的亲戚?听说是个厉害的先生。”

  我说:“那是,学云叔本事大着呢。”

  老王抿嘴一笑,有意无意地说:“本事大不见得活得久,他得病了吧我听说,这人啊,就不能逆着天干太多事,否则老天爷不肯……”

  他这话里有话,我听了耳朵刺挠,就不爱听下去,打断他说:“老王大爷,你帮我把傻狗埋了吧,我今天得去沂蒙了,别耽误了时间。”

  老王摆摆手,缓声道:“不妨不妨,等等再说。”

  说着,老王便拿起了铁锨,围着老槐树的树根铲了下去。可没想到的是,树底下的土硬的跟石头似的,这一铁锨下去,竟然只铲起了浅浅的一层土。可老王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奇怪,仍旧一下一下地铲着,还一边说:“老婆娘心挺狠,竟然撒了黑狗血,怪不得这里生魂不近,我倒要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他嘴里越念越狠,好像要把地凿穿一样,很快,他的手上就被铁锨的柄震出了血,铁锨柄上的红布鲜艳欲滴,却不知道是本身的颜色,还是老王的血。

  可老王没收手,越发狠厉起来,铁锨铲在地上铿锵作响,如同金玉相碰。兴许是老槐树吃了软,过了好一会儿,地上也就挖起了一个一尺来深的坑,这坑半月形,围在老槐树的树根上,刚好能将老土狗放进去。

  老王额头见汗,也不顾的擦,长长地吁了口气,招呼我说:“现在放进去吧。”

  我小心翼翼地把老土狗摆放在土坑里,老土狗安详的如同初生一般。老王说靠边点,我得填土了。

  “哦。”我低声应承道,身子往后让了一步,眼睛却始终盯在老土狗身上,这一眼之后,便是此生不复相见,来世轮回若它成人,我还愿遇到它,哪怕我轮化为犬马。

  那时候的心事单纯,只是想着和老土狗的依依不舍,却不知命运这东西,并不是人说是什么,就会成为什么的。每个人,乃至每个事物,都有他最终的归宿,而那个归宿,俨然不是我们能够强求的了。

  老王一锨一锨地把土填回去,对我说:“你也别伤心,再怎么,它也只是个畜生而已,我跟畜生打了一辈子交道,比它有灵性的多了去了,死伤无数,也不过只是世间走个过场。它死了是对它的好,总比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遭罪少。你们啊,就是要的太多……”

  我反驳道:“才没有,我只要老土狗别死,就行。”

  老王索性把铁锨往旁边一扔,说:“你咋就不明白呢,它死,是因为该死,你活,是因为你该活!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把你叫到这儿来?是因为我知道,你这小子身上带着一股劲儿,很多事得你去办!”

  我撇撇嘴,说:“你们都这么说,我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老王把斧子递给我,说:“你给我砍这棵树,现在,马上!用力砍!有多大劲使多大劲!”

  我不知道老王到底要做什么,就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了。这棵老槐树虽然历经风雨,但也没人敢来动它,更别说拿斧头砍了。

  可现在老王竟然让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来砍。我挥着胳膊砍过去,斧头瞬间没入树干大半,那树干跟棉花似的发软,我还没使出全劲来,因为心里害怕,就留了几分力气。

  斧头砍进树里,我就不敢往外拔了,回头看看老王,老王点头说:“我猜的没错,这树早就死了。”

  说着,他便接过斧头来,蹭蹭蹭几下,用斧头背,把裂口下面的树皮都敲碎了,树皮一碎,露出了一片软绵绵的,跟玉米芯似的东西来。

  老王伸出手一把一把地往外掏,边掏着边摇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

  我好奇的问他:“老王大爷,你看出什么问题了吗?这树明明活着呢,你看叶都是绿的,你怎么说它是死的?你也是先生?”

  老王停下手,把手上沾的东西都擦干净了。这才叹声说:“我不是先生,只不过我年轻时候倒是见过一两个先生,交情也不浅。再加上我常年打猎,跟那些畜生打交道,熟悉它们身上的味道。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能看出哪里有黄仙儿了吧?你们靠眼睛,我靠鼻子!”

  我说:“你还会兽语呢不是,它们说话你能听懂?”

  老王笑了笑,没有否认。

  我又问他:“你说这棵树死了,是怎么回事?”

  老王回头看看这树,说:“我其实认识你们的那个刘二婶,我跟她只算是一面之缘,我只能跟你说,她嫁到这里来,可不单单因为喜欢某个人。这事我也只是略有耳闻,具体是什么原因,就不知晓咯……不过,这树是肯定死了的,我能闻出死树的味儿来,你问我树怎么还活着,那还不如问你师父,那个叫张学云的,他肯定知道。不过我敢肯定,这跟今儿咱找到的尸体,肯定有不小的关系。不瞒你说,牛北,我这些话,没跟除你之外的第二个人说过。老王我从来不走空买卖,跟你说这些,也是有事求你。”

  老王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最关键的还是在后面。

  我说:“求我什么事?”

  老王有些不太好意思,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帮你们料理了村里不干净的东西,你帮我找你师父说个情,给我化化身上的报应,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帮我点个良穴吧,我不想死在荒郊野外……”

  见我有些为难,老王又补充道:“你放心,这事你师父肯定知道,你就问他,记不记得十几年年前,他被黄仙儿追命的事。”

  我想了想,便点头说好,可说出口后又有些后悔,我怕贸然答应下来,反倒让张学云为难。

  不过老王说起这事来,已经是满脸恳求的样子,如果一口回绝,到时候真伤了他的心,我也不忍。

  这事也就先答应下来,搁在心里,到时候再说了。

  老王见我答应下来,脸上见喜,话匣子便开了口,跟我讲了诸多他以前的经历,这些事说起来,倒跟书里讲的三侠五义有意思的多,不知不觉,时间也就过去了。

  眼瞅着太阳顶头,到了晌午了。老王便将铁锨和斧头都立在槐树旁边,跟我说:“先回去吧,今天这事你可别对旁人说,只让你师父知晓就可以了。”

  我说好。

  两个人从刘二婶家里出来,老王把门锁重新挂上,从外面看来,像是从未动过一样。

  这时候,正好瞧见父亲他们从北面回来,几个人脸上都生了细密的一层汗。于德良干脆把衣服脱了下来,光着膀子不住的扇风。

  “你俩可好,悄悄回来纳凉了,这太阳毒着呢,我们可在山上烤火,差点烤熟了!”于德良干脆往地上一蹲,再也拉不起来了。

  老王笑呵呵地说:“老板难得干一次体力活,值得我们这些伙计学习!”

  于德良没好气地说:“你还知道你是伙计,我问你,多少天没上班了?”

  老王说:“我明天就开工,干不好你就辞了我。”

  于德良摆摆手,没接着说下去。

  这时候林所长朝老王走过来,凑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老王不住的点头,脸上阴晴变幻。

  我就问父亲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父亲脸色也有些变,缓了一会儿才说:“刚才诈尸了,没想到有具干尸好像没死,扔火力还活蹦乱跳的,差点把我们吓死,后来就被烧成灰了,不过……凤凰腿就是不对劲,黄仙儿抱窝了又,一窝一窝地往外窜,赶也赶不走,丧气到头了!”

  村长也走过来,拍了拍我肩膀说:“牛北是个小先生了,这事应该见的比我们多,不会害怕的吧?”

  我嬉笑一声,便去拉沈大爷,问他:“咱什么时候走?”

  沈大爷看了看父亲,便说:“走,现在就走。”

  离家的兴奋遮掩住了所有的不舍,这次的道别显得极其简单。我抱了抱姥姥和妈妈,对她们说我很快就会回来,又抱了抱父亲,对他说我会保重自己。

  他们没有说什么,只是挥着手,一直送到我村头的路口。

  林所长开着警车,顺路送我们去车站。村子在视线中越来越远,我依稀想起了那次瘸书把我送回家,我问他跟我一起回去吗?瘸书摇着头,轻轻捏着我的脸颊,说:“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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