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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不了情


  快一年了。

  在车上,我不止一次地回想这将近一年一来发生的事,如梦一般。

  一年以前,我第一次踏上那片土地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样的人,遇到什么样事,甚至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着生离死别。

  一年以后,当我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悸动,紧紧抓着记忆的领口不放松。

  一年了,你们都还好吗?

  学云婶儿是第一次来这里,对于她来说,山水再美,也没有一丁点的吸引力,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看见他。

  我又何尝不是!

  远远的,便能看见那个山坡,车只能送到这里,下面没有大道,只能步行顺着山坡上的羊肠小道走进村里。

  这里的变化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没有变化,山里乡村中生活的人,往往会保持一种稳定的状态,很久很久,直到老去。

  一路上,我指着这里那里,为学云婶儿介绍着。沈大爷笑眯眯地走在后头,时不时地提醒我该拐弯了。

  老屋依旧在巷子里头,地方没变,沈大爷先进去了,我和学云婶儿在外面等着。没一会儿,就见他走出来,悄声说:“先生好像睡了,你们轻声着点,我就先回去了,有事的话牛北去喊我。”

  我把学云婶儿带进里屋,屋里并不暗,但却点着灯。

  学云叔躺在炕上,双眼紧紧闭着,眉头皱在一起,好像两颗黑豆。身上盖了一件薄薄的被子,他的胸膛一起一伏,喘息深邃而平稳。

  “婶儿,走了一路你也累了,你先歇着吧,我出去一下。”我对学云婶儿说道。

  看着张学云现在没什么大事,紧张了一路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丝丝倦意袭上学云婶儿的脸颊,两缕碎发从额上散落下来,她顺手一钩,滑在了耳廓后面。

  “我不累,我这样看着他,就好……”她说着,轻轻地掀起了张学云身上的薄被,打算给他好好盖一盖。

  可就在被角掀起来的一瞬间,她的身子猛然一震。

  眼泪哗地滴落下来。

  “他……”

  学云婶儿的话含在嘴里,却说不出来,喉咙哽咽着,好像有诸多愁绪,也难以言语。这一刻,仿佛晴天霹雳,让她做梦都不会想到。

  我愣在当场,低头朝被子里看去。只见张学云的一只手搭在小腹上,而另一只手……却是空的!

  他的左手,从手肘的地方,齐齐的断掉了,而伤口上,还包着一团白布。

  “这……这……”

  我的脑子轰然一声,一片苍白,紧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来。昔日那个健康矫捷的张学云,已经不复存在了。

  “你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学云婶儿的眼睛,一直盯在张学云的脸上,仿佛旁边的一切,都已经置之度外,这世间的万物,也都与他无关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强忍住心里的酸楚,便将屋子的门关上了。一个人坐在大门的门槛上,眼泪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许久,一双手搭在了我的肩上,轻轻捏了捏。

  我抬起头,泪眼朦胧间,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青皮……

  青皮嘴角微微一翘,坐在门槛的另一头,对我说:“你看见他了?”

  “嗯。”我点点头,“你怎么来了?”

  “我没什么亲人了,这个世上比较亲近的,也只有他和几位大爷,出了这事,我必定是要来照看的。”青皮的声音很轻,轻的如同枝上的树叶。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是不是有人报复?”我质问青皮道。

  张学云的身体一直不错,虽然我知道的并不详尽,但也不会是现在这种境地。常年走江湖看事的人,保不齐会得罪一些金主,这些人并不相信你嘴里说的那一套,偶尔有一两句话戳到了他们的痛处,暗地里雇人下黑手,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张学云如今这样,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被人陷害这一说了。

  可没想到青皮摇了摇头,说:“没人报复,别的不说,学云叔在这里的威望还是有的,他们不敢动他。他这伤……只有你知道的最清楚。”

  “我?”我愣在那里,揣摩不透青皮说这话的意思。

  “是啊,就是你。”青皮说着,从门槛上站起来,居高临下般审视着我,他的声音好像从天上来,“你还记得,我爹去世的时候,你和他去麻儿沟的那一晚么?”

  “麻儿沟……归葬!”

  我小声惊呼,那一晚是我这一辈子都难忘的一晚。张学云在那里,教给了我刨坟把式、九葬刨坟歌,还有九钉八棺的布阵之法。也正是那一晚,张学云被山老鼠给咬伤了左手腕,直到我走的那天依旧没好。

  “你是说,他的手,是因为山老鼠?”我有些激动,腾地站了起来,从门后抄起一根木棍,就往外冲。

  青皮一把拉住我,喝道:“你发什么疯呢!”

  “我要去把老鼠窝都捅掉,我要给学云叔报仇!”我两眼通红地瞪着青皮。

  青皮扇了我一巴掌,牙根紧咬着,他的手似乎还在发颤。青皮探头往屋里瞧了瞧,这才拽着我,说:“走,你先去我家!”

  我被青皮一路拽着去了他家,院子里的摆设一切照旧,只不过多了很多木板木块,地上零零散散的对着一些边角料,墙边的棚子里,摆着一架电刨子,还有锤头斧头凿子木锯等家伙什。

  就在院子的正当间,摆着两条长凳,长凳放了一具已经打好的棺材,看样子只剩过油了。

  青皮从棚子里找了个马扎扔给我,说傻愣着干嘛,坐吧。

  我指着那具棺材问他:“你真干这行啦?”

  青皮叼了根草棍在嘴里,含糊着说:“混口饭吃,现在都兴火葬了,没啥生意。”

  “哦,这谁家订的,有人老了?”

  青皮摇了摇头说:“没人老,都是提前预备的,学云大爷说,俺们这地儿不适合全用火葬,人气低,得提提人气,他圈了一块地,就在水塘子南头,说那边适合土葬,葬七个人,能给村里带点旺气儿。”青皮指了指棺材,又道:“这是三爷订下的,沈爷也订了一具,学云大爷……也订了一具。”

  他说到张学云的时候,声音就低了下来。

  我俩都没说话。头顶上的太阳晒在身上,火辣辣的疼。

  “他说他活不久了,他只想临死前办件好事。”青皮突然说道,声音微微地颤抖着,他转头看着我,好像要从我脸上看出什么东西来一样,“你跟张学云很像,你们的眼神。”

  “你觉得他会死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青皮,这个问题在我心里徘徊了许久,始终不敢触碰。

  “不知道,你不是会掐算么,你看看学云大爷,会死吗?”青皮反问我。

  我摇摇头,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

  在青皮家呆了好一会儿,太阳都快下山了,家家户户开始起灶做饭,袅袅炊烟升起,带着那股熟悉的饭菜香气。

  我跑了一天的车,肚子里早已经饿了。青皮进了正屋,揭开墙角的一口大瓮,从里面捞起一条一尺来长的白鲢鱼来。

  青皮熟练的把鱼开膛破肚,对我说:“你先回去吧,我做好了饭就去喊你们。”

  我点头说好,便回了张学云的老屋。

  屋里亮着灯,隐隐地却有几声抽泣。

  “牛北,你回来了?”学云婶儿见我回去,忙正了正身形,她的眼睛红红的,应该是刚哭过。

  张学云已经醒了,坐在炕上,脑袋靠在墙壁上,他的脸有些苍白,见到我,却还是一副轻松的样子。

  “牛北,你回来了?”

  他也如是说着,声音很轻,透着一丝疲惫。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朝他使劲地点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挤出一丝微笑,伸出右手摸了摸我脑袋,左胳膊擎在半空,又放下了。

  “你看看我,不能抱你了。”他笑着,看了看左胳膊上包着的白布,“一年不见,你也长大了。以后的路得自己走了,叔陪不了你多远……”

  “呸呸呸……”我忙朝旁边吐了几口,捂住他嘴说,“叔,你别说这丧气话,我听了难受。”

  张学云点点头,以往冷冽的脸颊多了几分温暖:“我还没死呢,我就是累了,睡几觉就好了。”

  张学云下了炕,走到正屋门外,瞅着院子南墙根的瓦罐。原本一排一排的瓦罐,如今只剩下了三个,不知道里面盛着啥。

  张学云示意我打开它们。

  盖子一开,里面便簌簌响动,吧嗒吧嗒掉下两只黑色的大虫子来,浑身包着一层硬壳,一双小眼睛通红,个头有鸽子蛋一般大。

  两只虫子把我吓了一跳,张学云说:“你还认识吗?”

  我有些茫然,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道:“那两只……尸虫!”

  张学云颔首道:“就是它们了。”

  我初见到这两只虫的时候,它们还只有小指甲一般大,如今竟然长到这么大了,果真不可思议。

  我又把另外两个瓦罐打开,里面除了土以外,再没别的东西。这土我知道,是坟头土,以前张学云用来秤命的。张学云让我小心点,因为土里面有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扒拉开,里面突然钻出几只芝麻粒大小的小黑虫来。不用说,这肯定是那两只大虫生的幼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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