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病床上的妈妈

　　晚上，成家在我身上一直磨到凌晨四点，害得我差点第二天早上起不来误了车。下午五点左右，我回到了家乡的车站，没有回家，直接提着行李到了医院。哥哥短信跟我说，大家都在医院等着。妈妈已经脱离危险，从重症监护室出来，住进了普通病房。

　　到了医院门口，我一眼就看到等在那里的哥哥。哥哥快步走过来，提过我的箱子，问我，临近春运，人多不多，肚子饿不饿，累不累。我的回答是，不多，不饿，不累。我想一步就跨到妈妈的病房。

　　到了病房，妈妈的床铺旁站满了人，爸爸嫂嫂二舅舅二舅妈小舅舅小舅妈，还有平时来往比较少的舅外婆舅外公，一个个眼睛红肿。爸爸一看到我，就说，你终于回来了，你妈妈就是记挂着你，才坚持到现在。真不知他这话，是说得好还是不好。

　　我走到妈妈的床头。妈妈现在睡着了，鼻子里插着氧气管，左手上插着几根针管在吊水。她的脸黄黄的。哥哥说，妈妈醒来过几次，都在问我回来了没，她在等我。我点了点头，伸出手，摸了摸妈妈的手心，好凉。我感到心里有些酸，想哭。可我一抬头，看到爸爸那可怜兮兮好像从未经历过风雨的样子，又看到周围一张张被眼泪洗刷过的面孔，我决定忍住不哭。至少，等妈妈醒来了再哭。

　　在妈妈身边坐了几分钟，我感到心里平静了许多。她还活着，还在等我，她的手很凉，可是心电图显示她的心跳很正常，已经没有什么风险了。我跟哥哥说，让大家都回家，留在医院，影响病人休息，也影响医生和护士的治疗和看护。让他和嫂嫂也回家去，这里留我和爸爸就可以。爸爸现在休息，我看着。到了后半夜，爸爸看着，我休息。

　　哥哥想了一下，说，也行，今晚如果没有意外，就没事了，就看明天完全清醒后能不能正常说话。能的话，就好了，不能的话，就可能瘫痪或者别的。说完，就带着一大群人出去了。

　　爸爸坐在床的另一边，垂着头。在我的印象中，爸爸虽然一直沉默，但在关键时刻，他是座高山，屹立不倒。或许他累了，也或许他太难过了。我记得，九八年遭遇洪灾，爸爸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用板车把睡梦中的我和哥哥拉到镇上的姨妈家。

　　我还记得那个晚上的情景，因为中途，爸爸把我们叫醒过一次。路上倒了几颗树，爸爸拉不过去，需要我们下车帮忙。我在睡梦中醒来，模模糊糊地看到路两边都是高高的杉树，以为还是在做梦。

　　后来，跟妈妈说起这件事，妈妈怎么都不相信，说，跟爸爸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没做过一件像样的事情。但，板车事件让我觉得爸爸是危难时刻显身手，是真正的男子汉，而不是像此刻这样垂头丧气。

　　“爸爸。”我轻轻地喊他。

　　“嗯。”爸爸抬起头看着我。

　　“你吃晚饭了吗？”

　　“没。你是不是肚子饿了？我去下面的食堂打饭，他们的菜还做得不错。”

　　“好的。谢谢爸爸。”

　　“你跟我说什么谢。”爸爸说完，就起身出了病房。

　　这时，我感觉握着的妈妈的手动了动。我以为是错觉，认真看着妈妈的手。没错，妈妈在用手指摸我，肯定是她听到我的声音，醒来了。

　　我赶紧扑到妈妈的床头，看着妈妈的脸。妈妈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她知道我回来了。

　　“妈妈。”我轻轻地喊她。妈妈没有应答，只是缓慢地眨着眼睛，我知道她听到了，她想看我。我赶紧呼叫护士。护士过来了，给妈妈换了一瓶水，揭开被子看了看，又摸了摸妈妈的额头和脖子，跟我说，看好心电图，就出去了。

　　妈妈的眼睛睁开了，看着我。我也看着妈妈。她现在还不能说话。我握住她的手，仿佛可以听到她心里的声音。她一定在说，好险啊，差点就见不到你这个不听话的了。妈妈看了我一会，慢慢地又睡了过去。我把她的手放到被子里面去暖着。又把病房打量了一下，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和爸爸吃完晚饭，已经是九点多了。天气很冷，虽然开着空调，还是觉得身上冷。爸爸让我到妈妈的床上坐着，可以跟她相互取暖。我犹豫了一下，只能这样了。我问爸爸，晚上睡哪？他说，他就坐在凳子上靠着妈妈的床随便眯一下。妈妈晚上醒来，也方便照顾。我看了看爸爸，他虽然比妈妈小，可是他的头发居然都白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妈妈病倒？

　　我爬上床，靠着妈妈坐着。跟爸爸说着话。也许是看到我回来，爸爸说话利索多了。

　　他说，“昨天，妈妈很早就起床在家扫地，说你要回家了，要把家里打扫干净，不然你不愿意回家。这么冷的天，她也不肯在被子里多睡一会。她倒好，自己起来也不说，没过几分钟，把我也推起来，说要我去买点荤菜存到冰箱里。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回来了就有现成的菜。”

　　“好啦，我就按她的意思去做。大清早的去菜市场买菜。走到半路，一摸口袋发现身上没钱。出门的时候，换了一件衣服。钱放在原来那件衣服里了。我就转身回去拿钱。喊了半天门，没人应。我说，这个懒婆娘在搞么子，喊个门都不开，只好自己拿钥匙开门。打开门一看，她人坐在地上，趴在沙发上。我过去一推，没反应了。”

　　“我这下就急了，马上打了120，马上又打电话给你哥哥嫂嫂。如果不是我转身回来，这个时候，我们就要搭棚子唱夜歌子了，你妈妈现在就是冷的了。”

　　我已经习惯爸爸这样的说话方式，只是这次，听得我又哭又笑。

　　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妈妈醒来了一次，要喝水，还跟我慢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话，说，“你身上穿的这件衣服颜色不适合你。”我赶紧换了一件颜色鲜艳的衣服，希望能帮助妈妈恢复得更快一些。并趁着妈妈的微弱的意识，拿着手机里成家的照片，给她看了几眼，不知道她明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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