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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局中


  少女掀开了帘幕,塔的高度正对了湖泊的源头——飞川瀑布。瀑布的水流不大,峭壁很直,料峭生寒,等她收回眼神的时候,面前已展开一张四扇的屏风,画着梅竹兰松草木四君子,刚才迎她的仙姑站在两旁垂首待命。

  而屏风的那端影影绰绰的坐了一个身影,高挑挺拔。

  王蛟微微一笑,单刀直入:“我听说神君很会画人,能为画中人祈来福运昌隆,我想求你一作。”

  屏风后的倩影,向一侧的仙姑伸出皓腕,声音清澈干脆:“笔墨纸砚。”

  然后偏头与王蛟对视,笔沾浓墨,与她说话:“你说,我画。”

  “斜眉入鬓,星目耀眼,双耳有蛇,黑发薄唇,有桀骜不驯的野气,却能收放自如。”王蛟仔细的盯着屏风中挥毫自如的女人,果然她见自己停住,将笔顿在空中,又道:“上宗所说的还不够我画像所要的信息。”

  王蛟清脆的笑了一声,仰头双手扣住身下的榻木:“这当然不够……”

  “他的父亲是继白帝少昊称号的蓐收,在母亲肚中六月父亲便在洪荒战纪中阵亡,母亲带着他迷失在连渊浩淼,说起来那时天君正风华年少,规整三界,连渊浩淼中乱党妖臣清楚除殆尽,偏偏漏了她,就此使归从了曲别洞的神巫一族,这个母亲是我在上古中最崇敬的一位战神,因为她乃是众神巫中唯一的非原始神明……”王蛟闭上眼叹息,“不……或者说,她是唯一靠自己赫赫战绩爬上战神位置的,唯一一名女将。”

  “她是人界三皇中的大祭司,跳的祭祀舞出神入化,知晓旦夕祸福,由人中龙羽化成凤,所以洪荒战场的负责局势谋划的军师也非她莫属。那祭祀舞我倒想学学,不知道神明你……”

  言语停顿间,王蛟默默的回眸看屏风中的身影,嘴唇却明显带着颤抖,不知是探究还是兴奋,缓缓吐出最后五个字,“愿不愿意教?”

  ——不知神明你,愿不愿意教。

  那端果真笑了,一挥手,旁边的仙姑立即将那屏风撤了,露出一张澄明的眸子,穿了素色的观服,三千青丝如瀑直直披散下去,嘴角微抿,面容如那清风明月,朗朗可见。

  王蛟此时若拿着杯子,酒水肯定会被尽数抖掉,眼神发直像要把面前的人盯出洞来。

  这便是她景仰的战神,蓐江的母亲,人教的大祭司七度海!此刻终于真真的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怀疑我身份的大有人在,你是如何确定的?”

  女神问话,王蛟即使心中惊涛骇浪,面色还是端的极其稳当,回道:“一则,在星轨上,神巫叫我与蓐江的轿撵分开而行,倘若这是紫姑神待人的规矩,那也断然不会先见了我。我们星宿主卫,向来离天都甚远,众仙家基本是不识得的,况我从不露面,紫姑神如只是区区厕神,恐怕也猜不准我的身份,还是神巫身边仙姑的那句上宗叫我确信了。”

  陵光曾提到,巫族古籍中记载蓐江生的那日,战神七度海被凰火烧的灰飞烟灭,去了天道轮回,寥寥几句实在是过于敷衍,她便有此猜测。

  且上代的天君行事虽谈不上暴虐,但心思用的极深,杀伐凌厉果断,蓐江倘若共同承了七度海与蓐收的血脉,天资谁能相提并论?统治尚不安稳,将如此的隐患漏去,并非他的作风,绕去其中千丝万缕的隐情不谈,有一便会有二,天君既肯放她,便肯救她,王蛟心思一转,问了陵光天君曾有过什么样的异举。

  陵光自脑中将年表过了一遍,道:“倒真有一事反常,天君那样严厉的人,辛巳年却因怜人间一妾氏惨死妻手,将其封作了紫姑神,是个有福气的差事,众神君还以为天君改了性子准备厚待众神卿……”

  这就是原起。

  “再者,”王蛟又笑着添了句,“神巫拿笔的姿势和蓐江,同出一辙。”

  七度海的眼向王蛟睨了,便又再度垂下,手指在身前的供桌上有节奏的敲打着,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像吗?其实我从未见过他一面。”

  王蛟默默点了头,那一眼睨的她口干舌燥,她不自觉拿了桌上的茶水润喉,接道:“我这不是带他来了。”

  她此时才觉得有些不安宁,想不通七度海为何从凰火中逃生了却不来与蓐江相见,莫不是天君与她谈了什么条件,只是纵有万般因果,眼下自己带着蓐江来见她,也不应当是这等反应,蓐江受天尊开化启蒙,又知道自己是有双亲的孩子,与王蛟这般洪荒孕育出的狗尾巴草不同,他们没有父母亲朋的概念,混了千岁才混的了几个出生入死的兄弟,开了窍,有了七情六欲,只是到底不曾有过骨肉之类的羁绊,不懂得其中情深缘浅,也就不会在意纠结。蓐江则不同些,知道却未曾得到,心智资历也尚未砥砺,这回因此遭了天劫,可见这死孩子的执拗。

  王蛟居水塔心中惴惴,孟姜也没好过多少,从前自己去见了七度海,当真是不知道蓐江经历了些什么,只记得水落石出之际,蓐江自塔间陡梯而下,浑身浴血,手里那把昆刀染了腥气,乌黑发亮,寒意生息,横在自己与七度海之间,杀气腾腾。

  蓐江与王蛟处的时日多了,难免有些感情,又知道她有时候蠢的要死,当下闭目养神却心烦意乱,他不太喜欢这种被动的状态,洞悉不了身边的情况,便又掀了帘子去瞧。

  刚将头半伸出轿外,立刻有股俯冲的力道破风而来,蓐江来不及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便偏头躲了,倾刻破轿退身而出,两条金龙顺势跃进,旋绕在他身侧。

  仍旧是处于星轨之上,四周是浮动的暗尘,寂静中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孟姜听的鸡皮疙瘩四起,定睛一看原来是有人款款而来。

  蓐江的精神不敢松懈,黑暗中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面容白暂肢节修长,一席白衣似雪,青丝如瀑直垂而下,是以蓐江莫名觉着有些熟悉。

  何止是熟悉?!孟姜惊的托住了自己的龙下巴,这不是正和“自己”在塔楼上聊人生谈理想的七度海吗?原来……原来如此……竟然忘了还有□□这档子事儿,敢情当初事后只有她蒙在鼓里,从前蓐江听得自己“人生何处不逢君”的劝词露出的难以道明的表情原来叫做同情?!

  □□裸的为她早逝的智商献上的同情。

  七度海设了一个局,自己曾经到底想的过于简单,以为蓐江寻到她,知晓了真相,便能坦然接受与面对,而七度海却知道不可能,她与蓐江,总要先好好的打上一架才能够舒爽,才能以正常的方式交流。

  他们所受的一切都是相互的,无论是空间或者时间上都相差甚远,她卜得万事,知道自己要来,也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她只是也会忧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才找到这样一个方式,让蓐江知道,这才是他的母亲。让自己明白,这乃是她的骨血。

  塔楼却风平浪静,七度海让一旁的少女递了茶果吃食,貌似有长谈的感觉。

  “蓐江……是谁起的名字?”

  王蛟苦想了一番,最终选择不回答这个深奥的问题,而转移了方向问七度海:“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蓐江见你。”

  七度海停了敲击的动作:“为什么?”

  “神巫被凰火焚烧一事,蓐江是不知道的。”就连她自己也是与陵光偷翻了巫族宗谱才知晓,“天君当时以神巫暴毙为由下葬,将那份假躯体冰封在了极地处,蓐江从前是日日的想去瞧,被族中元老阻了,后来又成了潇华天尊的首徒,纵使如此心思却也从未淡过。”

  “不知道神巫知不知道南户有种温顺的神兽,长了如古时比干一般的七窍玲珑心,倘若身躯还在,据说吃了它可使其人神重生……”

  “蓐江去试了。你想必也能算出,他遭雷劈了。”

  “其实我从未被凰火烧死。我啊……”七度海语不惊人死不休,眼中是无波无澜的笑意,“是被刚出生的小蓐江吞掉了。”

  “随之在凰火中涅槃重生。”

  王蛟还未消化完第二句话,又被后一句哽到了。

  七度海叹了口气:“我羽化成凤,不是意味着不老不死,而是重生重灭,我永不死,但新生出来的凤凰便不再是我,也就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已经不是七度海了。

  我继承她部分的记忆,她引以为傲的能力和上一代的执念,我同样有我独立的人格和意识,不同与任何人。只是恰恰,蓐江便是她的执念。”

  这厢孟姜被这母子两不要命的架势骇住了,七度海是洪荒的血战中存活了的,可谓是老奸巨滑,而蓐江如今被天雷劈的神息受阻,她还未用尽五分神息蓐江几乎便已经筋疲力竭了,苦了她和萌宝金龙,帮着他左挡右击的吃力不说伤势也不轻,奈何七度海仍然攻势凶猛,蓐江也只得硬着头皮上,还有功夫思虑王蛟是否也遇上了什么,懊恼不已。

  这一走神,七度海的长剑抹过蓐江的脖颈,蓐江一咬牙,反手用尽神息去刺,一瞬间却有并无痛感,却见七度海站在对面拿了祭祀用的红色绸带,笑得爽朗至极,神情很是欣慰的样子:“总算能好好说话了呢。”

  她微微停顿,面色肃穆的称呼道:“我七度海与白帝之子,蓐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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