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真实
孟姜在这声呼喝中停住了，她忽然很想看看蓐江此时的表情，这样隐忍的孩子，此刻听到有人以母亲的身份叫着他的名字，会有怎样的反应？
或许是怀疑或许是不解或许是愤怒，但是却他沉默了。
远远看去大约只有五六岁的身高罢，站在容颜依旧的七度海的对面，倘若身上穿的不是染了血的华服，手中握的不是昆刀——他并没能伤到七度海。他本该跟俗世的公子哥儿一样，如此的年纪里，牵了母亲的手，耍着少爷脾气，即使混的像个二世祖，也比现在莫名的与在他记忆中死了多年的母君兵戎相见的好。
“所以呢？”良久，蓐江狠狠叹出一口气来，把昆刀架在肩上，额角还在流血，他看着七度海，语气不是一般的差，“倘若你真的是她，这种不和谐的交流方式或许是对的。”
他只得承认理想中素衣白裳的跳祭祀舞的母亲是不存在的，或者说他只是很懊恼，站在有战神美誉的她的面前是最狼狈的他，而他需要她因为自己的存在引以为傲。
“不过，”蓐江忽然咧起嘴笑了，用衣袖擦去嘴角的血迹，口气痞痞的：“我喜欢。”
蓐江的话没头没脑的，孟姜听不太懂，同时却又感觉鼻青脸肿的他那一笑实在是迷人，比之后来沉静如潭的他有着不一样的气场，她十动然慰。
还没等她从欣慰中回过神来，蓐江的身影如剑一般向七度海冲去，昆刀饱焠凌锋，孟姜知道他的招数一向不带杀气，却没想到即使如此，神息的威慑也丝毫不逊色。
可现在这是闹哪样？不是刚刚决定要好好谈的么……比如在桃花树下席地而坐，喝喝小酒，添些饭菜，月色如勾，推杯换盏间气氛酝酿的愈浓，情到深处感触良多，忆及旧时往事泪洒热土，母子几番纠结，终于相拥，喜极而泣，上演众人亦感之的相认大戏
所以为什么变作了相爱相杀的情节，这种设定伤人伤己啊……
七度海的目光如炬，俨然是兴奋居多，看着蓐江也并未躲闪，手中的丝帛条件反射的带了强劲的力道劈了出去，比鞭子还柔软几分，却能胜过利刃，刀绸纠缠间蓐江的面庞离的很近，带着笑意肆虐而来，她恍惚以为自己看见了蓐收，却与蓐收又有些不一样，她的孩子，比他要倔强，更要明媚。
蓐收的昆刀划过她长直的青发，七度海发丝悠然飘落间听见他言语：“之前算得什么，倘若能浴血，才不能枉负你那声蓐江。”
两人倾刻有迅速分开，七度海凭空退后了些，伏下了身子，黑发自右肩垂散，遮住了半边面容，锦带被她自上而下拉紧，随着动作的舒张，她仰起头来，紧盯着蓐江，略一松指，那红色的锦便带着啸气扩张的气浪，旋风袭来。
她整个人在空中打横旋转了一周，衣袂飘然而起，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丝毫拖沓，孟姜看的出神，眼睛比起看见吃食还要流光溢彩，自认陷进祝阮阮这大坑，自己实在是赚了，蓐江他娘这是要放大招啊！
此时若不偷师更待何时？！
孟姜如此模样倒叫一旁的金龙不太乐意了，瞧她那神情看着七度海不停流哈喇子，怎么也不像是站在自家小主子这一方，顿觉这万分气恼，一张英俊的龙脸都气黑了。
孟姜倒是完全没察觉，寻思起蓐江浑身滴着血入塔楼时，已经化作了正常的模样，难不成竟是此时被迫释放神息从而逼出原形？
当下蓐江默默的审视了七度海的动作，昆刀握在手中竟收了回去，左手负在身后，右手蕴集神息，孟姜见那强浪带着明晃晃的光带袭来，而蓐江竟还未有所动作，心下一时紧张，觉得不太妙，万一……万一呢？顿了顿就要快游过去，关键时却被一股力道猛地拍下，直直趴在了原地。
缤纷错乱见孟姜看到蓐江右手轻提，神息汹涌而出，化作了千千万万的昆刀去了，割的光带顿时削弱不少，气流却已经将他包围了，待平息一瞬，蓐江就变成了孟姜在水塔里见到他时的受虐模样。
果然是亲娘……
对面的七度海抱臂笑了，一股血流从她耳侧蜿蜒而下，清朗中凭然添了妖娆妩媚，她走至半跪着喘息的蓐江身前，捧起他的脸来，认真仔细的看了，红唇轻启：“蓐江，我以歌赐你，你拿什么葬我？”
就像已死的神人所需要的七窍玲珑心，称皇霸帝中所丢失的生命与情感，世间万物都有着精准的规律和准则，倘若你失去什么，就有可能得到另外的东西，即使两者有时并不对等，你得到的是伤痛，失去的却是珍爱。
所以那时的七度海所需要的是拥有一个鲜活自由的蓐江，所付出的代价是失去她自己。
作为一个母亲面对这种情况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具体的情况与因果重生后的她已经不太清楚了，蓐江吞掉自己换来了新生。
而她并不是真正的七度海，也就没有必要待在蓐江身侧，除了那份残存的执念一直等待。
此刻正在与蓐江交手的她，或许，才称得上是七度海。
紫姑神将手中的杯子优雅的放下，看向对面的少女，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抚额道：“我说，你这是应该听前辈说如此沉重的话题时应该有的态度吗？”
供桌上的小甜饼、麻酥糕、七味糖球，半梅凉果，外加两份冰镇酸梅汤，已经被某人风卷残云的扫荡了，罪魁祸首歪着身子龇牙咧嘴，理直气壮的反驳：“是神君自己说已经不算是洪荒的那位女战神了，这样算来我就是你的上宗了，随意点也是情理之中的吧。”
王蛟无赖般坐起，又像是想到什么，凑近了她：“其实我个人感觉，倘若吃完猪蹄后再上甜点更为妥当。”
紫姑神尚未来的及翻白眼，蓐江的昆刀已经横在中间阻隔了她与王蛟的视线。
蓐江身着凌乱的华服，浑身上下是斑驳纵横的血迹，矫健劲瘦的身形比王蛟高的不止一丁点，王蛟尚未适应这样的差异，只觉这眼前的公子衣领半敞，锁骨精致，肤白貌俊的，怎一个香艳二字了得？
那公子声音温吞如玉，向着紫姑神，抿着薄唇：“你和她少说为妙。”
少说为妙？为什么要少说为妙，王蛟正要反驳，却听紫姑神没好气的回：“我才懒的说什么题外话，你自己记得我的话便好。蓐江你也是榆木脑袋。”
就是，王蛟暗自点头，蓐江你……蓐江？这位公子姓蓐名江？王蛟此时才觉得晴天白日的被雷劈了，无法接受自己逼着叫君父的小毛孩瞬间成了如玉君子，这长的也太快了些，为父的心脏似乎不大妙啊不大妙。
蓐江又说了什么，她心思神游全然没有听见，他转身后王蛟愣了半响才讷讷道：“你什么时候和她说过话？”
蓐江居高临下的瞥一眼她：“刚才。”
“那你听见了啥？”
“全部。”
王蛟的虚汗直往下掉，问话转向他的突然出现——“这身伤怎么回事？”
蓐江不介意再撒一次谎，仔细想想回答此问又没有那个必要，只言简意赅的回道：“打架。”
王蛟还有些不清不楚，眼看着“七度海”下了塔楼，急急的跩了蓐江作势要追上去，被蓐江以绝对的优势揽了回来，王蛟不解的抬头看他：“她是你母亲。”
你们还没有相认。
蓐江勾了勾嘴角，这是他今晚对王蛟的最大的笑意了，他说：“我知道。”
所以呢？
“这就够了。”
王蛟回程的路上总算体会到御龙的滋味，与蓐江各骑了一条金龙行于星轨之上。
她还有些耿耿于怀，问站在龙身之上负手而立的蓐江：“她叫你记住了什么话？”
蓐江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奉送的却只有寥寥三个字——“不想说。”
王蛟被他恢复正常的态度呛到，暗自嘀咕到底是幼时的蓐江招人喜爱些，为掩饰尴尬拍拍身下的金龙道：“这龙好像比你身下那只胖了不少啊。”
而且，胖的很忧郁啊……
她身下的孟姜小金龙厌厌的翻了个白眼，暗自诽谤道：倘若你真的听见七度海的那番话，你也会变成一个忧郁的瘦子。
那会儿孟姜正狠狠的瞪了身后忽然将她拍趴在地，此刻却的装无辜的金龙，脸上明显的写着：“警察蜀黍就是这条龙！！”，悲愤的要死，只想将它就地正法。
七度海一边将前因后果与蓐江说了，最后却又像是想起什么叫蓐江附耳过来，这举动有些异常，孟姜便放弃了与金龙的纠缠仔细听了。
到底是龙族，耳朵利落些，那些话一字不落的被自己听了去。
“蓐江，与你一同的那位姑娘听说你曾叫她君父？”七度海顿了顿，待蓐江露出我是被逼的表情时又语重心长的道，“那称呼依我看不太妥，要叫那君父二字颠倒过来让她称呼与你倒是可行。”
旁边的金龙见孟姜没了动作，戳了戳她的鳞片，只见她如石化了般，只轻轻一触，便哗啦啦的碎裂了。
金龙委屈了，它不过是怕她上前帮了那女人，所以情急之下才亮出龙尾给她拍翻在地，是她自己误导了自己，至于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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