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街道上商户紧闭，炎炎烈日，竟如同空城一般。
知府院坐落在睦州城东，背面环山，远远便能看见。
门口两座石雕麒麟形态庄重，落阔朱红色大门上铜环擦得金光蹭亮，顶上牌匾崭新大气。
“殿下，裴大请”纪子怀弓腰伸手，“府邸寒酸，还望见谅。”
你管这叫寒酸？裴愈觉得纪子怀此时不倒霉，赵渡一直没有发落他，那是因为还有各事务要处理，需要他这个知府身份办事。
迎接场面铺张奢华不说，就单凭不及时转移流民，未预警暴雨之事，勘察河堤不严这几项便能当场脱官帽下狱问罪。
又觉得深有同感，倘若他是睦州知府，会怎么做？
难道派一辆驴车来，还是也把他们安排到难民所住？
他默默地看着纪子怀忙前忙后的身形，有些唏嘘。
回屋修整一番之后，所有人都聚于前堂议事。
赵渡坐在上首，裴愈坐在其下方。
堂前正中央放着个大缸，里面堆满了大冰块，四周跪了一地的官员，首先开口的官员叫卢询，负责安排及督办百姓之事。
“启禀太子殿下，因决堤之事，州内亡3120人，伤675人，城外农田庄稼皆被损毁，城中涌入大量难民，仓中可食的粮食不多，约摸还可再供7日。”
另一位负责巢湖水治的官员名李军长的就正气凛然，接着开口道。
“巢湖决堤后，虽湖水倾泻而下，但冲垮山上树木众多，已经在决堤口处悉数堵住，形成堰塞湖。微臣恐大雨再至，还有决堤之风险。”
接二连三的官员悉数上报。
“郊外百姓涌入城内，临时所建难民所不堪重负，人满为患。”
“因大雨所致，大多百姓寒气侵体，感染风寒，城内一药竟值数十两。”
“山贼土匪假扮难民，盗取百姓钱财，民心动荡。”
“石膏矿矿井被淹没，其井下两百多名工匠”
一句句，一件件，一桩桩，犹如雪片纷飞上报而来，这座原本繁华无比的大洲危在旦夕。
话毕，堂中瞬间安静了下去。
裴愈偷偷看赵渡，却发现赵渡在看他。
他凑过去，赵渡温热的气息扑在耳边，有些痒。
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音量，话却极具分量。
赵渡说：“你尽数安排，后果我来承担。”
两人靠的很近，裴愈清晰地又闻到了那股清苦味道，尽管堂内用了冰，但还是有些燥热，但这股味道瞬间就抚平了。
裴愈迅速坐直，掀盖喝了口热茶，把悉数情绪掩在眼底。
众人不敢抬头，只等上头发话，自然也没看到这一幕。
少顷，裴愈莫名清了清嗓。
“纪大人，州里还现在可还有石膏？”
“回裴大人的话，有。”
“把因为水患而亡葬在山的百姓挖出来，在尸体上撒一层石膏粉末，悉数就地焚烧。”
“啊，裴大人，万万不可啊，胡乱埋葬已经怨声载道，这要是一把火烧了，怕是要反啊”纪子怀不敢置信，激动道。
“暑热，尸体腐烂速度极快，若不及时处理，引起疫症那才是大难！”裴愈严肃正色。
方才在城门口人众多，裴愈不好说，怕是传了出去。
他也甚至这样行为无异于鞭尸，但是为防后患，不得如此。
“卢大人”裴愈看向另一边，“你着人调取临近州县存粮，务必要保证能供睦州内百姓1月吃食”
“敢问大人”
“疏通巢湖一日两日并不能成，倘若再次决堤”裴愈没把话说到底。
卢询倒是个明白人，立即会意。
“调取的存粮派官兵把守，任何人不得随意靠近。”
这时，赵渡交代旁边侍从，不一会儿，侍从便端着托盘来了。
“带着孤的令牌，即刻启程”赵渡手中那枚古朴又庄重的章被放置在桌上。
调粮不是谁都能调的，也不是谁都愿意给的，但有了这枚太子令，便不成问题，多的是州县邀功。
裴愈感激地看了看赵渡。
“李军李大人何在？”
左侧立刻有人站了出来。
“臣在”
“州内现下还有多少可用官兵”
“400余人”
巢湖极大，能堵住决堤口肯定不小，四百人远远不够。
“寻州内壮年男子，你寻卢大人统计名单，有多少算多少同去疏湖开渠。”
“是”
“人员在两日之内集齐，可有问题？”
“大人放心，臣已然犯错失职，定当竭尽全力补救。”
“根据百姓数量，划分区域原有住所，再建临时居所。”
“药铺统一售价，不得坐地起价。私自涨价论罪。”
“城门处严加看守，身份不明者可进城，一律不可携带武器，进城后集中安排官兵把守，若有出城者皆盘查行李。”
“石膏矿在何处，稍后我去看看。”
裴愈雷厉风行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口有些渴，也有些累。
他不安地下意识侧头，在此时想要寻求某种肯定，自己都没发现，他的目光没有怠慢和停顿，准确无误直接落在赵渡身上。
而赵渡正一脸赞赏的看着他。
不由自主，裴愈脸一热，后知后觉觉得自己有些喧宾夺主，压低音量问。
“殿下，这样安排行吗？”
赵渡瞳孔深的像是一汪泉，泉面有光，很亮。
脸上寻常总是绷地笔直的唇角微弯，牵动出一个微不可察的涡，裴愈看的出神，完全忽略了从耳边淡淡传来“极好”两个字。
睦州盛产石膏矿，虽由朝廷把控，但乃是当地重要赋收。
石膏矿位于都庞岭，地势险峻难行，又逢雨季。大量湿气弥漫成团盘踞在重重山涧之中。
道路泥泞不堪，车马难行，一行人干脆步行，走了两步鞋底越发厚重，裴愈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赵渡去了巢湖，跟着的纪子怀言行举动颇有些放松。
“裴大人，歇歇吧。”纪子怀擦了擦汗说道。
“还要多久到？”
“快了，快了，约摸半个时辰。”
林间光线暗淡，温度有些低，纪子怀欲言又止。
“纪大人，有事？”裴愈双臂撑着膝盖问。
“裴大人，你我同为官，有些事不得已啊。”
裴愈低下头无声扯了扯嘴角，好戏来了。
纪子怀见裴愈不接话，斟酌片刻继续道。
“这旷说没就没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听说朝廷规定每年产旷量10000担，大雨一下，怕是矿井都是淹了个透吧，年底睦州缴不出来，恐怕”裴愈顺着他的话接。
这话直接说到纪子怀心坎儿里去了，他一拍大腿，“是嘛，动用州里所有壮年都才勉强能够，更不别说今年这事，千担怕是所以裴大人，您看回朝能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不。”
裴愈笑容淡淡，并未直接回绝。
“上去看看再说吧”
在多年前，石膏矿还能表面开采，随着年岁过去，浅表层挖了个精光，便只能朝深处开采。
十几个大大小小地势较低的矿口皆在潺潺往外流着水，有的口子甚至完全被倾倒的树木遮盖住。
四周把守的官兵门赤膊上身，有的用盆，有的提着竹筐运土。
裴愈凑近看了看其中一个，里面浸满水，倒映着自己的脸。
“纪大人，这下面多有深？”
“下面纵横交错，矿道几百条，最深的地方约摸有20多丈吧。”
200多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埋葬在下面。
裴愈并未穿五品官服，仅着便服，模样又轻，也不拿官腔，倒是纪子怀的声音不高不低无形中透露了他的身份。
四周众人纷纷停下手中事务，一名男子突然上前跪在裴愈前面。
“大人，我的弟弟”男子痛哭流涕。
“那夜大雨淹了所有矿道，他”
“他从14岁便在井下，那井下空间狭小，只能蹲着在里面运送矿物，如今他刚过18，四年，
他一个大小伙子愣生生只有孩童那般高，我不能看着他在里面“蹲”一辈子啊。”
“求求你带他上来吧！”
要想抽干矿井里的水何其困难，水能漫至矿口，那么下面肯定悉数被淹没，别说捞尸体上来，这石膏矿能不能保住都还存在问题。
裴愈面色凝重，“你先起来”
“大人”男子声声凄怯，跪地不起。
“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王朗”
“这件事我没办法答应你”裴愈叹了口气，“你弟弟的事，我很抱歉。”
这些人都是矿井下深埋着的人的家人，他们在洪灾面前没有逃命，自发上山，聚集在此处，只为寻求找到家人的尸体。
话落，四周跪落一片，他们眼神痛苦又殷切，看着裴愈。
百姓不知道也不明白打捞尸体其中的危险性和难度，只知道这是朝廷钦派来的大官，他们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裴愈身上。
裴愈何其不懂，当日他冒着性命风险，不顾一切地到乱葬岗找到沛骁的尸身，与这些人又有何不同。
为官者，为民也。
这句话背后的重量就像是这座都庞岭，更像是漫进矿井里的雨水，那般千钧沉重，压得人简直喘不过气。
裴愈第一次感觉到深深的无力，犹如丝丝浸入身体的寒意，无孔不入。
此时，一缕阳光透过树梢缝隙洒下，不偏不倚照射在矿井口水面上。
目视，能清晰地看到断裂的草绳缓缓游弋，水中木绞车上的竹筐底浅浅一层白中泛青的石膏，被泡的发胀。
而那木绞车之下。
有一团乌黑的头发。
风过林啸，像是无数呜咽盘旋在头顶，久久不肯散去。
裴愈闭了闭眼，忍住泪意，轻声道。
“开山，带他们回家。”
(https://www.motanwx.cc/mtk69591849/43757024.html)
1秒记住墨坛库：www.motan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motan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