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严肃的气氛笼罩着律正院，门外室厅，日月两人踱步不定，不时频频引颈探视门里，几乎没有把那隔绝他们视线的那扇门给看出一个洞来，霓儿则端坐在一边摆弄茶杯。
“两位少将就不要过于担忧了，柳王爷找到血菩提，必定能够为石管家根治内伤顽疾，你们何不坐下来喝杯茶，说不定一盏茶的时间柳王爷就已经治好石管家了。”
霓儿端起两位热腾腾的茶，轻款走至日月身前，递给他们。
“谢霓夫人。”
两人接过热茶，却没有喝的欲望，仅是小啜了一口，便握着茶杯走来走去，俨然不能放心。
霓儿也再说什么，只是转眼看了看隔着里外的门扉，心头暗转，如果柳王爷这趟把石管家治好那是最好不过，石管家的寿命延长，对于以后助她夺得王爷的注意力可是大有作用，所以石管家最好长命百岁。
又过了一刻钟，楚亦潇走了进来，暗藏担忧的眸光瞟向那道门扉，他顺口便提问：“柳王爷还没有出来过吗？”
日月与霓儿齐齐迎上来，霓儿忧心忡忡地说道：“王爷，柳王爷进去里面已经好几天了，到现在还没有出来过呢，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本王相信柳王爷的能力，石叔会没事的。你们放心好了。”楚亦潇摆摆手，然后落坐到大椅上，径自沉默，其他人见状也只好定下心来等待，没人再说什么。
楚亦潇陷入沉思之中，神态之间有丝烦恼的恍惚。想起寒雪方才对他的忽视，他的心情就感到失落，几曾何时他会如此在意她的视线走向？习惯了她总是柔柔婉婉的专注凝望，他以为她会一直这样看着自己，他以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这段日子以来，他以为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地享用她的柔情，然而，一切好像都变了，就在他自以为是地把她推到哑福的剑下的那一刻起，她看他的眼神就变了，虽然还是一样的柔和，可是看在他的眼里却好像跟她隔着千山万水之遥。
想到那一晚她的星亮的眼眸里，所有的光芒一点一点地褪去，直到完全昏暗，他唤不回那明亮，抓不住她游移的灵魂，他就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嘭！”骤然一声震响，惊吓了众人一跳。
也惊醒了楚亦潇，他愕然地回神，愣愣地看着自己握拳的手击在案几上，他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发泄出内心的沉闷。
霓儿小跑步奔跑过来，抓过他的手，看着手背上红透一片，她诧异地惊呼：“王爷，你怎么了？石管家会没事的，王爷不要太忧心啊……”
楚亦潇顺而细细端详起霓儿的脸，霓儿曾经是他最宠爱的侍妾，她有着一双很灵动俏皮的眼眸，是他曾经最经常凝望的，每当看到这双眼睛，他似乎总能弥补一些什么，他至今也说不清楚。
望着望着，他的脑海里浮上寒雪那双坚毅的眸子，清澈得几乎透明，纯洁得让他眷恋，他沉下眉宇，眸光不自然撇开，然后抽开手，嗓音有点模糊：“霓儿，你跟着本王多久了？”
有点反应不过来，霓儿心头暗颤，王爷问这个干什么？她小心翼翼地端起明媚的笑容：“王爷，你不是一向都只关心大事的么？怎么突然问题霓儿这个小问题来了。不算零头，霓儿陪着王爷已经四个春秋了，时间过得真是快呢。”
“恩……”楚亦潇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寒雪来到他身边甚至没有两个月，他却对她产生那么强烈的感觉，就连宠爱了四年的霓儿也不能稍稍转移他的感觉，他对霓儿的注意却日渐被寒雪给取代了。
第一次，他沉下了思绪来思考自己的心情，看到寒雪受伤，他竟然比她还痛，看到她为柳缝衣服，他感到非常生气，当她不再依恋地看着自己的时候，他感到深沉的失落，他喜欢她柔顺带恋的眸光，喜欢把她抱在怀中，喜欢她的陪伴，他……喜欢她？
欲破土而出的答案狠狠射进他的脑海，撞击着他的心房，他皱眉摇头，不可能的，他不可能会喜欢她，他不能喜欢她的，他极力地抗拒着。然而当石叔曾经质疑又担心的眼神跳上心头的时候，还有他居然会为了寒雪的事情而对石叔疾言厉色，他感到内心赤（裸裸）的无所遁形，他喜欢她，他却不能喜欢她，石叔……
多方拉锯战一般的情绪在心头嗜咬，楚亦潇绷着身躯，艰难地维持着表象的平静，然而痛苦却在不经意间染上漠然的眼眸。
日月眼神复杂地看着王爷满溢晦涩的脸庞，虽然他们一直都希望王爷能够露出人性化的表情，但是看到王爷现在的恍然，他们隐隐感到心头不安，王爷这样辛苦地挣扎着什么？
霓儿不敢贸然打扰楚亦潇的失神，她的内心也一团乱，她不知道王爷为什么突然问起她服侍他多久了，脑海里想起被送走的云儿，她只觉得心头好像被什么箍住一般，有个魔咒在那里敲敲打打，让她不知不觉地凝起了脸。
“吱呀”一声，通向内室的门扉打开了，柳飘风拖着疲惫的身子步出来，抬手揉揉眉心，他顾不得形象地打了个呵欠，几天不眠不休地为石管家根治，真是累死他了！
“柳王爷，情况怎么样？”一干人倏地迎过去，关心着。
“唉唉唉，石管家可是好极了，本神医的医术是何等精湛！你们干什么一副担心的表情，对我这么没信心吗？真是会伤我的心，呵……可累死我了！”柳飘风自我吹捧一番之后还不忘嘀咕两句，他俊美的脸庞现在肯定惨不忍睹了，要快快回去补个眠才行。
“辛苦柳王爷了，请受老奴一拜！”石管家接着从内室走了出来，一副健态，说话的语气比起从前更加中气十足，弯腰就要拜下。
柳飘风惊了一跳，赶忙伸手阻止石管家行大礼，脱口说道——
“咳咳咳……石管家千万不要太抬举我了，要不是雪妃福气好，刚好碰上血菩提开花的那一刻以血灌注进血菩提的枝叶里，从而使得血菩提结果，简单地说就是雪妃用她的血喂出来的神药。没有血菩提，我即使是神仙也不可能彻底治好你老人家的内伤，所以啊，这一切都归功于雪妃这个大福人啦。”
顿时，所有人都沉静了下来，气氛显得有点尴尬，只有石管家犹如受到晴天霹雷一般呆住了，他无法接受事实一般惊问：“柳王爷，你是说这血菩提不是你从崖底带回来的？是……雪妃用她的血喂出来的？”
“是啊，我没有说给你听吗？这血菩提可不是一般的草药，要它结果，必须赶在血菩提开花之时马上注入鲜血当祭，只有血菩提的植株吸收了足够的血液，才会孕育出血菩提的果子，所以没有缘分的话，就算找到血菩提，也是不能赶在它开花的时候喂血得果的。雪妃的出现可是天时地利人和，才得到了这罕见的果子。”
柳飘风很好心地把血菩提如何结果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地说了一遍，然后好整以暇地观察着石管家变幻莫测的脸色，暗中偷笑，这次石管家受了雪妃莫大的恩惠，应该不太理直气壮地刁难雪妃了吧。
摇摇头，柳飘风看了看石管家，又看了看沉默的楚亦潇，然后忽略其他人，道别一声便离开了。
没有人注意到霓儿也悄然离开，在转身的霎那，她的娇嫩的脸几乎扭曲，她做梦也想不到事情居然会这般发展，这老天爷也太给她开玩笑了，如果石管家因此而改变对梅寒雪的态度，那她在楚王府还有位置站吗！
时间匆匆地过。这天，曙光艰难地排开层云，咋露皑皑的雪地，柔和了那刺眼的雪光。
薄烟袅袅的亭子里，楚亦潇正与石管家静坐对弈，两人脸上皆有着赫赫神采，白子黑子之间的布局看不到破绽。
“王爷，你的棋艺越来越精湛了，不过要赢老夫似乎还得费费脑子。”石管家举起一颗白子，“哒”一声放到一个方格上，然后淡定地捋捋胡须。
楚亦潇敛眉观看着棋盘，思索着，老神在在：“失敬失敬，石叔的棋艺也非同以往，不过……固守后方是好事，但是好像石叔总是忘记前进。”
“哒”，楚亦潇自得地走下一步，然后锐眸扫过石管家微变的神色，唇角不由地噙起一抹笑。
石管家看着自己的棋子，苦思着，许久，找不到破棋之法，他慨然长叹：“王爷这招出其不意下得精妙，不着痕迹便攻得老夫毫无招架之力，佩服佩服。”
楚亦潇淡笑，软化了脸上的冷漠，他思索着开口：“……石叔最近练功很勤奋。”
“是啊，很久没有练功这么畅快了，现在老夫浑身是劲，下次准备跟随王爷出征，希望王爷不要嫌弃老夫这把老骨头。”石管家笑了，很多年不曾能够如此痛快地练功了，他自我感觉丹田之气流荡不已，便觉得心胸开阔。
寒雪婉然经过亭子，却看到楚亦潇他们正在对弈，神情甚是愉悦的模样，她踌躇着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想到要面对石管家，她就感到有点退缩。
正当她想要转身往回走的时候，楚亦潇却看到了她的身影，他的黑眸一亮，不想让她从眼前离开，于是什么也来不及思考便出声喊住她：“寒雪，过来。”
听到王爷叫雪妃的名字，石管家拿着白子的手一僵，也顺道朝寒雪的方向看了过去，看到雪妃犹豫的神色，他默然不语，思路有点紧绷，他仇视的人却成了他的恩人，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去面对她。
寒雪隐隐约约看了看石管家，留意到石管家绷硬举止，她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朝亭子走过去，然而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走到亭里，她生疏有礼地欠身：“王爷。”
然后便不再出声，站在棋盘旁边，感受着楚亦潇与石管家的目光，她浑身的细胞处于戒备状态，对于石管家，生怕于很久以前，对于楚亦潇，生怕于受伤的心。
楚亦潇看着她紧绷疏离的模样，有点不悦，尽管知道她一向避讳石叔，他依然故我甚至有点恶质地以着命令的口吻说道：“听闻本王的雪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本王想要领教领教，看看传言是否有误。”
听言，石管家看了看王爷气定神闲一切尽在掌握的冷峻模样，他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他无声地放下手中的白子，看似很识相地站起来让座。
觉得好像被赶鸭子上架一般，寒雪硬着头皮应声：“是，寒雪遵命，劳烦王爷赐教了。”
楚亦潇拨弄着白子黑子的手指稍稍用力弯曲，抓了一把棋子，他暗暗气了一下，然后放开手中的棋子，继续拾捡棋盘上的黑子，他是越来越讨厌她恭敬有礼的说话态度了，偏偏她却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似的，一天比一天进退有礼。
棋子一颗接着一颗落在棋盘上，石管家静静地观棋，有点讶异寒雪竟然能够在棋盘中镇定“迎敌”，进退自如，反观之，王爷则显得心浮气躁，下棋有点躁进，思考也仿佛失了周全，有点受制于人的感觉。
寒雪纤指捻起一颗又一颗棋子，放在棋盘上，她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看着楚亦潇的布局，她的脑海中跃起跟爷爷一起对弈的情形，惆怅的暖流漫上心房，爷爷的音容笑貌瞬间填满她的记忆，她不禁眼冒氤氲，心绪涌动，下棋却更加精准了，因为这一刻，她好像又感受到了爷爷在世时候的安全。
楚亦潇震惊着寒雪的棋艺，他瞄了瞄她全神贯注的神态，看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那些白子黑子上的表情，想不通一盘棋居然会让她如此投入，他不觉心头怄气。拿起一子，他只想快点攻破她的布局，好让这棋局快点结束。
微微皱了眉，石管家严肃地看向王爷紧绷的脸庞，想要开口提醒王爷这步棋下不得，但是君子观棋不语，他硬是吞下到了喉咙口的话语。
一盘棋，下了很久，却终是不能得出结果，楚亦潇虽然心绪不宁，但是棋技还是略胜寒雪一筹，寒雪要赢他，并不是那么容易。
霓儿在自个儿的厢房里走来走去，不时看向门口，心里焦急地怒嗔：那个小婵，死去哪里了，都什么时候还不知道回来。
才急着的时候，外门便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小婵急忙忙走进来：“夫人，小婵回来了。”
“你怎么走路的，这么慢！”霓夫人走过去，很不客气地给小婵一个响栗子，娇叱道。
小婵缩了缩脑袋，不敢吱声，方才她路上去了一趟茅厕小解，所以拖延了一点时间，但是她还是不要说出来了，反正夫人一生气说什么无济于事。
霓儿看到小婵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心头又有气，但是她压下了，只是盯着小婵不耐烦地问：“好了好了，快告诉本夫人，王爷现在在做什么？”
“禀夫人，王爷现在在跟雪妃下棋，已经下了整整一个早上了，石管家也在场。”小婵有点担心地看着夫人，已经作好心理准备夫人会大发雷霆了。
果然，霓儿尖叫出声：“什么！王爷跟那个贱人下棋下了整整一个早上，连石管家也在？天要亡我了！”
说着，霓儿气喘得好大口，显然被刺激得不轻，她捂住心口，只觉得头一阵昏眩，脸色有点发白，有种想吐的感觉。
她难受地干呕了几下，脸色开始转青。
小婵见状吓呆了，她伸手扶住霓夫人，紧张兮兮地发问：“夫人，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不要吓小婵啊！”
霓儿强忍着胃酸，紧紧扣住小婵的手臂，尽管已经冷汗潾潾，然而她的眼底却掠过希望的光芒，她急喘着吩咐道：“快！快去请王府里的顾大夫过来一趟，快去！”
扶着霓夫人躺到床褥上，小婵慌张地连连点头：“哦哦，夫人先休息一下，奴婢很快就请顾大夫过来，夫人你忍忍。”
亭子里，棋子碰撞棋盘的声音偶尔响起，有时候甚至要隔很长一段时间才响一次，可见下棋之人考虑之慎重，下一步棋花了不少时间。
大冷天，小婵却频频拭汗，她观望着亭子里的人，咽了咽口水，犹豫了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走过来，在楚亦潇冷厉的目光下颤抖着噗通一声跪下来。
“王……王爷，奴婢有话禀报。”
楚亦潇凛着脸，如豹的黑眸迸射出冷冽的寒芒，这个小婵活得不耐烦了吗？竟然敢在这个时候打断他下棋的兴致。
寒雪放下手中的棋子，静静等待着，沉默不语，看着霓夫人的专属婢女突然出现，她有点惊讶，以王爷的严厉，通常情况之下，是没有下人敢贸贸然觐见的，看着小婵紧张之余又有点飞扬的眉目，她忽然莫名地觉得心跳有点失序。
“小婵，你不去服侍霓夫人，跑这里来做什么？”石管家看到王爷明显不悦的表情，私心地开口化解了紧张的气氛。
“是……是霓夫人……霓夫人怀孕了！”小婵吱唔着，最后一鼓作气说完。
“什么！”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同时喊出声。
石管家禁不住眼睛冒喜，他真的想不到……霓夫人竟然会这么顺利就怀上了王爷的孩子！感谢上苍，这下子楚家终于有后了！
楚亦潇则是无比震愕，他倏然站起来，差点没有掀翻棋盘，等到脑子终于消化了这个消息，他下意识地朝寒雪看去，却看到她事不关己地默然，一丝火苗从心头燃起，她不在乎吗？
“王爷，我们快去看看霓夫人如何了？小婵，还不快带路！”石管家已经忘记了寒雪还在场，高兴使得他忘记了礼数，催促着楚亦潇离开。
楚亦潇紧紧注视着寒雪，不漏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波动，然而他却失望了，她一点都不为所动，乱糟糟的心房冷却下来，他有点赌气地撇她一眼，然后什么话也不说便举步跟同石管家一同离去。
看着他们渐渐走远的身影，寒雪眼眸开始迷离，锁住他俊挺的背影，她觉得自己的心里空空的，有种苦在漫开，流遍全身。
霓夫人怀孕了……
这个讯息溶化在她的意识里，她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也许是她下意识里不想接受。
本以为早就死寂的心，却在此刻荡起窒息的苦楚。
她环视着高高的筑墙，每天都看到的红墙高瓦，现在看来更加森冷，好像一个牢笼，困住了她，她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了，捂住心房，她大口大口地吸气，却感觉不到胸口在起伏。
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她知道，他们的距离，将会越来越远，因为，她爱过了，也深切地明白了，她不要这样的家，也不要这样的男人，再也不要了，这里，只是她不得不停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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