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中计
第一百五十八章
目送林天鸿走后，沈如月回到屋里就拿起了针线活，却总觉得精神恍惚心思难安，把为孩子准备的衣服鞋帽又拿出来挨个看了一遍，然后就开始慢慢地准备午饭。饭菜做好了，丈夫去市集还未归来，她坐等的无聊，就来到门外远观近望。
天地间飘洒着无穷无尽的杨花柳絮，迷迷茫茫，无声无息，如梦如幻，这烂漫里的静寂令她感到莫名的恐慌。看着那些灵动飘逸的飞花，她情不自禁地轻声吟诵起白英那首见解独到的诗：
修得正果须发白，不愿触地惹尘埃。
羽化成仙脱枝去，无欲无求大自在。
不傍舟车不依马，身随清风走天涯。
本是圣洁超凡物，奈何世人笑称花！
她曾和林天鸿无数次吟诵品读这首诗，每次都感悟良多，体会到了其中的洒脱不羁、愤世嫉俗和知己难求的无奈以及对为人误解的不屑。的确，没有什么事不是一笑而过的。他们夫妻以白英为楷模，力求处世做到不卑不亢。但此时此情此景之下的沈如月，心中却蓄满了挥之不去的凄哀、茫然和莫可名状的惶恐。她痴痴凝望着飞花絮雨，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掬起飘絮捧到脸上摩挲，感受其令人心醉窒息的弱软温和；举起手把白絮送飞，感觉白絮那飞飘的舞姿有些不真实了，像灵动的仙子，也像妖冶的鬼魅。她无意识地移步挪身走向了河堤。
登高放眼望去，其实一切还都是美好的：杨树上挂满了毛茸茸的穗子，穗子上的包裹着棉絮似的绒花，柳树整个儿就成了须发皆白的老头，燕子在飞花絮雨中穿梭炫舞，黄雀儿调皮地在老头须发间啼鸣嬉闹，蝴蝶在花色杂陈的草丛上空绕舞翩翩······这絮雨纷纷的世间还是一派清明天地啊！
沈如月看到这些，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徜徉于春风暖日之中，望着船来船往的运河平静的水面，禁不住心中慨叹：“其实一切还是很好的！”清平世界，美好人间，哪有那么多仇杀打斗呢！孩儿即将诞世，慰之以情，晓之以事，教之以礼，授之以理，得以绕膝攘怀之乐······这多好啊！她被自己想象中的情景感动的眼睛湿润了。
突然听到女人的哭喊声，她吃了一惊，这么美好的时候怎么会有人哭喊的这么悲惨呢？她循着哭喊声传来的方向望去，目光停留在河心的一艘大船上，看到船头的男人挥着荆条正在狠狠地抽打滚动的女人。她那颗柔软的像棉花似的心热烈起来，眉心一蹙，提裙走下了河堤，笨重的身体灵巧地登上小船，麻利地解开缆绳，用竹篙猛地一撑，船头就劈开了庄重的水面激荡着层层叠叠的凄美波纹滑向了河心位置的大船。渐行离岸渐远，渐行离大船渐近，却觉得渐行渐惊心。
在划船靠近河心大船的短暂时间里，从那男人的叫骂和那女人的叫喊声中，沈如月毫不怀疑地相信这男人对女人的打骂是俗世间很平常却最不公平的家庭暴力的小小呈现。勤恳持家的妻子唠叨埋怨丈夫饮酒误事，脾气暴躁的丈夫就拿出大丈夫的绝对权威对妻子进行粗暴的家法惩戒。男人的表情展现和动作的幅度极为夸张，女人的翻滚挣扎也很夸张，哭喊的声音高拔尖利的离谱。这艘船也似乎不像是普通百姓家庭拥有的起的。但怜悯之心浓烈的沈如月根本没注意到这样的可疑，劝和救助心切的她在两船相距还有一丈多远的时候就纵身飞向了大船船头。虽然是将要临盆生产的身子，但身负高深武功的她飞身纵跃的姿态和速度几乎不比以前逊色。她像一只体态庞大的大蝴蝶一样沉重但敏捷地上了船，沉声喝道：“住手，不许打女人！”
“你果真忍不住上当！哈哈······”男人笑着扔掉了荆条，后退两步，反手拿出了麻袋下的刀。那个翻滚着哭叫的女人也同时止住了不正常的声音和举动，旋腿拧腰蹦了起来，也拿出了隐藏着的柳叶弯刀。
沈如月心里猛地一沉，明白了，还是忍不住惊道：“你们······你们骗我？你们是漕帮的，你们要杀我。”
他们的确是在诱骗沈如月，他们的确是漕帮设计要杀她的。他们拙劣的演技成功地骗过了一个善良的女人，骗过了一个将要做母亲的女人慈蔼的眼睛柔软的心。这就江湖，弘扬侠义的光明磊落，却从未杜绝过阴谋诡计欺骗暗算。
演绎家暴大戏的男人和女人因为演出过程的不和谐之处发生了怨怼。女人重重地踢了男人一脚，骂道：“你他娘的刚才干嘛下手那么重，是不是故意整我啊？”男人对女人的踢打和骂娘毫不在意，嬉皮笑脸的说：“周瑜打黄盖是皮开肉绽，咱们这才到哪啊？不下手重点儿，怎么算苦肉计！不过你的嚎叫倒是很有味道啊，嘿嘿······”
“别他娘的没正经！办正事要紧！”船舱里走出来一群人，说话的是朱雀堂堂主武金凤。武金凤的妩媚妖冶更胜从前，挺着傲世不恭的乾坤二乳走上前来，得意地一笑，凶狠的妖气迷漫开来，说：“沈如月啊沈如月，今天我得好好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能耐让我们为你准备这么大的排场！”
沈如月惊恐地后退，回望自己的小船。
小船已经被人放逐漂远了，夫君修补过的板钉还能清楚看到，那泛出的光晕中依然还氤氲着温情。她的视线很快被斩断，被遮挡住了，她看不到那艘承载过温馨和浪漫的小船了，看到的只是黑压压的人群和白森森的兵器。似乎顷刻之间，她现在所处的船就被聚拢过来的十几条船包围了。
她明白，这就是武金凤所说的“大排场”。
认出沈如月的那个女人并没有出卖两次搭救儿子的恩人，但不善伪饰的她刻意的掩饰反让本就怀疑沈如月的漕帮人作出了定论。不到十天，漕帮就调查出了蝴蝶双侠的所有信息，杜飞虎极力化解或消减仇恨，非但更加重了帮主罗威的报仇决心，而且还落得了有外心的嫌疑。在报仇的方式上漕帮内部产生分歧，一部分人认为直接冲进去杀人，而另一部分人则坚持不可草率鲁莽，必须采用万无一失的稳妥办法，毕竟林天鸿有过打败林青尘的战例，而蝴蝶双侠的名号可非同小可。于是，他们采取了把目标引到河心孤船上动手的方式。
包围过来的大船在三丈外就抛锚停止了。船上的男人像杜飞虎一样威武强壮，却没有杜飞虎的温厚面相；船上女人像武金凤一样高傲自负，却丝毫没有武金凤那风情尽露的妖娆。但这些男人和女人都有着统一的敌视目光，他们一致的目的就是杀了这个女人，为青龙堂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人群中还有一些没有敌意的熟悉面孔，他们是杜飞虎、陆同章、李达、许青、张亮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捕快。他们没敌意，但却显露出爱莫能助的无奈和怜悯，面对漕帮的大庭广众，他们无力改变局势，他们救不了沈如月。
忽然，周围的水面翻起了浪花，同时响起了哗哗啦啦铁链抖动的声音，水里钻出了八个大汉。他们每人拉着一条铁链分别跳上了四面围船，随着四面八条铁链的绷紧，中间被围困的船牢牢地禁锢住了。他们控制了船的起伏漂动，彻底封锁了沈如月的逃路。但他们封锁不住运河水，水依然长驱直流；他们封锁不了水中的游鱼，鱼儿依然往来游弋；他们封锁不住空中的风，清风依然微微浩荡；他们也封锁不了杨花柳絮，杨花柳絮依然飘逸飞扬······狂舞的杨花柳絮幕幔里，沈如月发丝飞扬衣袂飘飘，壮怀激烈地颤抖着。
武金凤猛一挺乾坤二乳，大声吼道：“沈如月，你今日插翅难逃，同是女人，我念在你怀有身孕的份上，让你自行了断！”
“不······”沈如月双手捧护着圆鼓鼓的腹部，泪光婆娑的眼睛里充溢着爱怜，痛苦地摇着头说：“不要，请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对啊！她有身孕啊！”陆同章仿佛为沈如月找到了绝地逢生的希望，对相邻船上的罗威喊道：“罗帮主，衙门尚不能对有身孕的女人用刑，你们更不能动粗。卧虎赌坊的案子还没消，我要缉拿她回衙门。”
罗威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下面的兄弟们跟陆同章怼起来了：“这是江湖，少拿衙门说事！”“报案的时候说难办，现在还好意思说案子没消！”“陆大人，今天您是不能缉拿她了！”······
“都住口！”随着罗威的一声吼，吵吵的兄弟们和捕快们都立刻把没说完的话咽回去了。
短暂的静默后，杜飞虎喊道：“沈姑娘，我们帮主摘得了‘侠冠九州’金匾，是当今的武林盟主，你把当年卧虎赌坊的事细细讲明来龙去脉，是非曲直终有定论，我们帮主肯定会公平处理的。”他故意摆明罗威的显赫名头，是希望罗威估计身份对这样身子的沈如月大度宽容些，这已经是他对林天鸿夫妇最大限度的帮助了。
杜飞虎的话让沈如月感觉到了一线生机，点了点头，眼中流出了更多的泪水，沙哑着说：“我讲······我从头开始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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