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铁指金算

　　六百万清楚地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那凶狗一边啃咬着，一边发出沉重的闷哼，像是在跟什么东西较着劲。而那颗脑袋上的嘴，分明也在一张一合地嚼动着！

　　六百万这下心里只剩下“逃命”两个字，见他慌乱地爬起身来，捡起地上忽闪发光的手电就发了疯似的往家跑去。

　　这一夜，他一丝睡意都没有，瞪着眼睛直到天亮。百万媳妇儿大早上一睁眼，就看见炕边坐着个人，身上围了三层被子却还在抖个不停，便“啊”的惊出声来。

　　“百……百万？”她定眼一看，眼前的这个瑟瑟发抖满眼红丝的人，正是六百万，心头登时讶异不解，“你这是咋了？”

　　六百万感觉自己浑身发冷，只要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那颗画了一半戏妆的脑袋，还有那条凶狗啃食人头的场面。听到媳妇儿关切的问声，他紧提着的心这才缓过一丝劲儿来。

　　“戏、戏班子回来了……”六百万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不由得哆嗦几下。

　　百万媳妇儿听着纳闷：“戏班？什么戏班？”

　　她看六百万这副样子，显然是被什么东西惊了心。自从那年他们的孩子被烧死以后，六百万被黄仙儿上了身，这身体就硬朗不起来，总是虚的慌。

　　“你先躺着，我给你熬碗姜汤喝。”百万媳妇儿忙下了炕，点火起灶，熬了半锅红糖姜汤。给六百万灌了一碗下去，才见他的脸色有了些好转。

　　百万媳妇儿心里暗想，该不是西大窑出了什么事吧，不中，得去找于德良说道说道，实在不行这份营生不要了，老老实实种地也不是不能过。正好，上次六百万帮于在水求的砚台还在那儿，去借来用一下，说不定能给他驱驱邪。

　　想到这，百万媳妇儿就解下围裙来，洗了把脸，把里屋的门关上，就往外去。

　　刚打开院门，就见门口站着两个人，当中一个见她出来，上前一步道：“嫂子，百万哥可好？”

　　百万媳妇儿一愣，盯着那人看了许久，这才恍然想起来，这不是六百万的远房表弟张学云吗？

　　她脸上一喜，道：“是学云啊，你看看，说曹操，曹操就到。我正打算去找你嘞！”

　　张学云脸上挂着笑，道：“百万大哥惊了魂，倒没什么大碍。”他说着，伸手从大门的门槛边上抠下一小块木片，递给百万媳妇儿，“把这个用小孩尿煮成水，给他喝了就没事。”

　　百万媳妇儿手里拿着那块门槛片片，倒是有些奇怪了，问道：“你咋知道百万出事的？”

　　张学云没说话，他旁边的那个人倒是开了口：“大嫂子，这摸骨称命，批魂点算，不知道你晓不晓得？”

　　百万媳妇儿上下打量了这人一番，见他个子不高，微微有些胖，虽是嘴上挂笑，却反而一脸凶相，看起来不是善茬。“这位兄弟是……”

　　“嫂子，难道你连我都信不过？”这时，却是张学云说话了，“你快找个孩子接尿，我先去办件事，赶晌回来还要找百万哥叙叙旧。”

　　话说到这份上，百万媳妇儿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就点头应承，忙回屋子拿了个瓷盆，去隔壁胡同有小孩子的人家借尿去了。

　　闲话不提，却说张学云二人打六百万家过来，直奔村中的那棵老槐树而去。那时候天刚亮没多久，村里人起的早，勤快的主户都提着镢头上山去了，但谁也没注意到村里来了两个外乡人。

　　却也赶巧，平时赖床直到日升三杆的我，那天却起的特别早，吃了饭，也到了上学的点，便背着书包出门去。路过刘二婶家老槐树的时候，就听树下有人朝我喊道：“小哥儿，过来搭个话？”

　　我歪头看去，树底下坐了一胖一瘦两个人，身上穿着对襟的浅色衬衫，说话的正是那个瘦子。

　　“干啥？”我走过去，站在刘二婶家门口，问他。

　　那瘦子指着背后的老槐树，道：“俺们外乡来的，听说你们村这棵槐树能治病，是不？”

　　“嗯。”我点点头说道，“刘二婶会，不过她都走了好几年了。”

　　那瘦子微微一笑，摆手道：“无妨无妨，小哥儿多大了？”

　　“属蛇的。”我说，心里却有一丝害怕，这两个人，该不会是人贩子吧。

　　那瘦子眼睛一亮，又问道：“你村有个跟你一样大的，叫王辉，他家住哪儿？”

　　我留了个心眼，胡乱指了个方向，道：“那儿！”

　　那瘦子皱了皱眉，朝我走过来，弯下腰凑在我眼前，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看了半晌，道：“你叫牛北吧？”

　　我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盯着我，突然笑了，摸了摸我的头，说：“要上学吧，好好读书。”说完，就摆了摆手，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被他这一出弄得讶异，他怎么知道我叫牛北呢？

　　这一天我都神思天外，心里总觉得有些古怪，却也说不出是哪里怪来。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胡乱收拾了书包便往家跑。

　　刚进了村子，就撞见村长火急火燎地村北头过来，看见我，忙喊道：“小牛北，先别回家，过来帮我个忙！”

　　在我的印象中，村长（按辈分我得叫他大爷）是很凶的一个人，小时候曾跟王辉他们去地里偷萝卜抠地瓜，没少被他抓到，抓到了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骂。

　　我被他叫住，不禁心里咯噔一下，很不情愿地蹭到他身边，抬头问道：“大爷，干什么？”

　　村长拉着我的胳膊，道：“跟我去趟六百万家。”

　　六百万这个时候，已经好了的。其中的经过，我是后来听父亲说的。张学云二人走了以后，百万媳妇儿就借了童子尿，按照他的嘱咐煮了那块门槛片片，连汤带面的给六百万灌了下去。这一碗黄汤下去，六百万当时就吐了，吐完以后果真精神了许多，到了晚上这个点儿，已经没事一样。

　　跟着村长去了六百万家，开门进去，却见今早上遇到的两个人正坐在椅子上，旁边做了两个人，一个是于德良，另一个就是我的父亲。

　　几人见村长带着我进来，也不做声，父亲招了招手让我过去。

　　就听他问我：“你瘸书大爷留给你东西，还在不？”

　　我点点头，从衣服里拿出来，是挂在脖子上的一把钥匙。父亲接过去，看了两眼，就递给了那个瘦子。

　　那瘦子捏着钥匙，仔仔细细看了许久，这才又把它挂回我脖子上，嘱咐我道：“好好拿着，千万别丢了。”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时，就听于德良说：“学云兄弟，上次多亏你那个砚台，要不然我儿子这命就折了！”

　　那个叫学云的瘦子一脸平静，摆了摆手，道：“别谢我，命不该绝，就算我不出手，你儿子也死不了，这孩子留着招呢。”他回头指了指我。

　　于德良一脸不相信：“他？你说小牛北，能救我儿子？”

　　张学云没回答他，眼睛一瞥，道：“天也不早了，一会儿吃了饭，就让你儿子过来吧，记住先前咱们讲过的话。”

　　“中中中……”于德良满口应承，看了看村长，又看了看父亲，便起身走了。

　　屋里头陷入一阵沉默，我鼻头冒着汗，伸手抓了抓父亲的胳膊，却发现父亲也是一脸的不自在。

　　这时候，就听村长说：“前年我请的吹手班班主，倒是跟我提过一位叫‘铁指金算’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二位……”

　　张学云点点头，算是默认。

　　村长脸上一喜，忙问：“那……那个老槐树的事，二位可有把握?”

　　旁边一直不说话的胖子，听到这话反而冷哼一声：“村长你别忘了，我二人不请自来，自是有一定的道理，你还要什么把握？”

　　张学云一摆手，打断他，说道：“能不能成，得看今晚找不着到那些人，找得到平了怨气，则罢了，找不到，也算是你们村的命数。”

　　村长这一听，额头就有些冒汗了。我转头悄悄问父亲，那些人是谁？

　　父亲正一脸严肃，听到我这话，轻叹一声，道：“戏班的……”

　　晚饭是在六百万家吃的，对于吃上，张学云看起来倒颇有讲究，甚至到了挑剔的地步。

　　首先，要八菜一汤，而且要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样样齐全，要有两条腿的四条腿的没有腿的，还要有红黄白绿黑五色，有酸甜苦辣咸五味，都要包含在这八菜一汤一桌饭上。

　　其次，这些个东西都要新鲜的，鸡要先杀，鱼要现宰。这倒是难为坏了六百万。

　　六百万悄悄地把村长拉到一边，一脸苦相，道：“村长，你看，这事难办啊……”

　　村长一凛，道：“他是你家的亲戚，你自己想办法，你要想不出办法，明年杠地我就先没收了你家的！”

　　六百万脖子一硬，道：“那他还是你请的呢，给全村人做事，咋个就让我一个人整？”

　　“你……”村长一咬牙，道，“中，我说不过你，我找别人去！”

　　说完，村长胳膊一甩，便出门去了。六百万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就提着菜刀一声不吭地去了院子，没一会儿，手里就提溜着一只公鸡回来。

　　那公鸡的脑袋耷拉下来，喉管已经被割开，咕噜噜地还冒着血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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