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追魂

　　原来村长从凤凰腿逃下来回家之后，并没有睡觉，他越想越觉得刚才的事蹊跷。这些年虽然关于凤凰腿邪性的事传的风风雨雨，但总共也就那么几回。上次于德良推平凤凰腿的时候，他也在场，这涉及到祖坟归置的问题，所以不能胡来。村长专门请可能在凤凰腿有祖坟的人家来看过，确定没问题了之后，才让于德良推平的。

　　所以也不存在什么冒犯祖上的事。村里老人说那是万人坑，也早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还小，还没有我现在的年纪大，村里为了化解万人坑的怨气，还专门请观里的老道长来做过法事，所以万人坑闹鬼的几率，就更小了。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暗地里搞鬼呢？

　　村长思前想后，觉得不能这么一走了之，自己好歹也是一村之长，这要是传了出去，说是村长带着一帮人半夜去刨坟，结果被吓的屁滚尿流，可不得闹笑话吗？

　　琢磨到这儿，村长干脆又披上衣服出门了，直奔班主的住处。

　　那时候村里还有个小学，我们村和隔壁两个村的适龄孩子都在这里上小学，不过后来因为计划生育，孩子越来越少，村里的小学被合并到了外村，房子也都空置了下来。

　　后来，这些空置的房子就充当了临时村委会的办公地点，偶尔有走江湖卖艺的瞎眼艺人，或者有做水陆法会的道士，还有出殡丧葬请的吹手班子，就都会安排到这里住宿。

　　班主属于不请自来，但因为跟村长交好，也就住在小学屋子里了。

　　我在那里念过两年学，对那片屋子很熟悉，只从教语文的那个老掉牙的老师嘴里听说过，这几栋房子，还是当年抗日战争时候，鬼子盖的指挥所，后来鬼子也在这几间屋子里枪毙过八路，再后来有一天，好端端的大晴天突然阴云密布，没多大会儿天上闷雷四起，咔嚓一道惨白的电光劈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这几间指挥的房顶上，前后两排十几间房子，都被点着了。

　　那里面的鬼子一个也没跑出来，全被被烧死在了里面。

　　听老人们说，那天的雷声特别大，闪电像一把把泛着寒光的刀子往下劈，可就是不下雨。指挥所里鬼子的痛叫声不断，直到后来下了大雨，那场火才被扑灭。第二天乡亲们去围观的时候，差点没吐出来，鬼子几乎被烧成了碳，往外抬的时候不少人都成了渣渣。

　　这事当个故事听，但从小心里就有个疙瘩，从来不敢在小学屋子里多呆，总觉得里面阴森森的鬼气十足。

　　此话不谈。就说村长去了班主那里，正碰见班主端着个唢呐在屋里愣神，见村长来了，忙让座招呼，村长也不客气，摆手说：“我就不坐了，我想回凤凰腿把老簸箕接回来，这天马上就亮了，我怕野猫野狗冲撞了他。”

　　班主点头，也要跟着去。可这时候，我那个堂哥正好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还没到跟前就开始吆喝说不好了，老簸箕不见了。

　　村长和班主一听不对劲，老簸箕是谁，那可是被困在门板上的一具尸体。

　　“跟被狗撵了似的，跑成这样。到底出啥事了？”村长低骂了一句，问他道。

　　堂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杵着腿缓了好一会儿，才把事情说明白。原来他们几个人当时并不是一起下来的，堂哥下到半路，突然肚子疼，就先找了个犄角旮旯解决去了。等解决完了再回身时候，发现大伙儿都不见影子了，他也没当回事，可再往下走，就老觉得有人在背后拽他衣服，回头看却没人。

　　堂哥从小胆子大，并不信鬼神，要不是今晚他经历的这些事太邪乎，他断然不会往闹鬼那方面想。堂哥开始没理会，只以为是路边的蒺藜乱草刮到了衣服，可他还没走几步路，就觉得脖颈子一凉，有人趴在他背上喘气一样。

　　堂哥胆子再大，这时候也慌了神，突然想起老人们教的那些对付装鬼的土办法来。于是急忙照着做，两腿分开，身子一弯，从胯下往身后看去，然后就朝着胯下吐口水，据说人这样吐出的口水，是定魂钉，能将小鬼钉住。

　　当堂哥酝酿完正要撅着嘴往外吐的时候，突然发现从他屁股上耷拉下两条腿来，那两条腿上套着厚厚的黑绸棉裤，臃肿得像两只水桶，再往下看，登时把他吓了一跳，喉咙里咕咚一下，虚了满满一口唾沫都咽了下去。

　　只见耷拉下来的两只脚上，正套着两只寿鞋，上面还绣着金边。堂哥看的眼熟，这不是老簸箕的脚吗？

　　想到这儿，堂哥妈呀一声就跪在地上了，脑袋跟上了螺丝似的转不过来，就觉得后背发痒，凉飕飕地好像真趴着老簸箕似的。

　　“二叔哎，你就好走吧，你别来吓我啊，我还年轻还没张媳妇儿生娃嘞……”堂哥带着哭腔央求道，缓了半天，两条腿才渐渐有劲站起来。

　　要说起来，堂哥和老簸箕的叔侄关系，远比我和老簸箕的深。老簸箕一死，堂哥心里最难受，这回儿从凤凰腿上下来，原本堂哥就不放心把老簸箕的尸身留在那里，可想想梁子上的邪性，又不敢贸然上去。可现在老簸箕竟然追过来了，这让他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想了一会儿，堂哥咬着嘴唇，还是决定反身回去看看，再不久就天亮了，大不了硬撑一会儿，就算是老簸箕成了鬼，也不至于害自己家的人吧。

　　可当他折返回去的时候，竟然发现原本捆着老簸箕的门板已经倒了，上面的麻绳全断了，看情况像是被什么咬断的。而老簸箕，竟然不翼而飞！

　　而堂哥正在栽老簸箕的土坑上踅摸，那个坑里竟然钻出来一个一尺来长的黑影子来，盯着绿莹莹的一双鬼一样的眼睛。

　　还没等堂哥有啥反应，那只黑影就朝着堂哥扑了过来。堂哥原本就提心吊胆，这一吓更慌了，连飞带跑地就往凤凰腿下跑，直到村口才见那个黑影消失。

　　“你没再找找，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没了呢？”

　　村长说起大活人，也自知说错了话，呸了一声，改口道：“就算是个死人，栽在齐腰的坑里，还能自己跳出来？”

　　堂哥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这不就回来喊帮手了嘛。”

　　班主寻思说：“我也纳闷，不会成了僵子（僵尸）吧？”

　　村长立刻否定：“不可能，这多少年没闹僵子了，那东西不得个百十来年滋养，想成可能吗？你这老哥出门闯了多少地方，听说过闹僵子没？”

　　班主点头，对堂哥道：“我也是着急才胡乱想的，这样吧，你先回家去，待会儿我招呼人去凤凰腿找，能找到就抬回来。找不到的话……就得招呼几个人去老簸箕家看着，怎么也得熬过头七去。”

　　做白事的，对头三五七（头七即去世第七天、三七即去世第二十一天、五七即去世第三十五天）和头二三周（去世一周年、二周年、三周年）看得都很重，特别是头七，去世的人要“回煞”，也就是回生前的地方转一圈，做最后的告别。

　　很多邪性古怪的事，都是在头七发生的，自己家孩子在老人头七那天被吓死的事也没少发生，所以班主也就更在乎老簸箕的头七了。

　　就这样，班主收拾了几样东西，和村长去各家招呼人了，而堂哥也先回了自己家。

　　我和父亲听了村长和班主说的这些，心里也咯噔一下，虽然不是光天化日之下凭空消失，但就这么没了，也太奇怪了吧。

　　不过听他们口中说的，那绳子像是被什么咬断的，这事可就怪了，要知道凤凰腿上基本没什么草木，全是石头土坷垃，兔子老鼠都少见，更别说别的什么体型稍微大点的动物了。从他们下山，到堂哥回去，前后也不过一根烟的功夫，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咬断几根指头粗的麻绳，这牙口肯定不输疯狗。

　　我琢磨了一会儿，脑海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我和父亲下山的时候，老簸箕还在，可等堂哥回去的时候，老簸箕身上的麻绳就被咬断了。这中间，倒是出现过一种动物——黄仙儿！

　　难道是黄仙儿咬的？

　　听堂哥的描述，追他的黑影也不过一尺来长，倒有可能是只大黄仙儿。而我和父亲踩进棺材坑里发现的，却是一窝小黄仙儿，难不成是一窝的？

　　我一边想着，一边跟父亲他们出门去。临走的时候，班主不忘嘱咐我带上趁手的家伙。我心说我哪儿有什么家伙，瘸书没用过什么，除了那半枚批魂印和一块石盘，张学云也只留了杆秤，我想了想，就把这几样东西都带上了。

　　兵分两路。

　　起先村长的意思，是我和班主带着父亲和堂哥四人，返回凤凰腿，他和其他的叔伯在老簸箕家守着。我们也觉得这主意不错，可刚走出村，原本在家里守着的老土狗又跟了过来，竟然反超了我，跑在前面领路去了。

　　这条老狗不止一次地救我，我对它已经非常相信，这下老土狗出来领路，我自然是跟着它走。班主和父亲在后面，也没说啥，只是气氛渐渐的有些紧张，因为我们正绕过凤凰腿的梁子，往山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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