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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旧事


  没想到这一年来,两只尸虫也没闲着。不过我不明白的是,张学云为什么偏偏留下这两只虫来养着。

  张学云似乎对这两只虫,有着特殊的情感,他满眼爱怜地看着它们,一瞬间,那种眼神让我背后发冷,我竟然感觉到,张学云好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

  他蹲下身子,把手平放在地上,两只虫子迅速地爬上他的手掌,在掌心里打着圈。张学云缓缓道:“人啊,有时候还不如一只虫子快活。”

  他把虫子放回瓦罐里,嘱咐我好生看管。

  学云婶儿扶他回屋休息了。

  过了一会儿,她走了出来,对我说:“孩子,陪婶儿出去走走吧。”

  我点头说好。

  老屋门前的巷子里,全是石板路,我记得秋天的时候,石板路上会起一层露水,湿湿的,散发着一股清新的泥土气息。

  一路走到了水塘边,塘水依旧浑浊不见底,塘子当中漂着一条渔船,我认识那条船,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我差点掉水里。

  几个小孩子在水里比赛扎猛子,嬉戏声断断续续。

  学云婶儿捋了捋额前掉落的散发,轻声问我:“你觉得他变了吗?”

  我想了想,点头说:“变了。”

  学云婶儿也点头,好像非常不愿意听到这个词,但又不得不去接受。她像个孩子一样蹲在水塘边,身影纤弱而无助。

  她喃喃道:“怎么就变了呢,怎么就变了呢?”

  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对她来说,至亲的人沦落到如此境地,怕是最难过的了吧。

  “我不走了,我要在这里陪着他。”学云婶儿下定了决心,大声说道。

  这时候,我见水塘当中的渔船靠岸了,有人在上面喊我:“哟,这不是牛北吗?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再也不回来了吗?”

  我一听这名字,心里就膈应的慌,学云婶儿也抬头朝船上看,问我说那是谁啊。我说这个人叫小德,心眼坏着呢,他说什么你都别听,满嘴瞎话。

  船一靠岸,小德就撑着篙,从船上跳下来,扑通一声,两只脚在地上踩出了两个水印。他身上只穿了个褂子,半边肩膀挂着一张网,手里提着一只水桶,里面扑棱棱的有几条鱼。

  小德打量了我几眼,嘴巴撇了撇,说道:“还这么丁点儿,一年没长个,回家都吃啥了这是?”

  我哼道:“要你管!”

  小德哎呀一声,说:“你要咬我是咋的?”

  我闷着头就朝他肚子上撞,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小德哎哟哟几声,一个趔趄掉进了水塘里。我摸了摸头,拉着学云婶儿就跑。

  一口气连头没回,跑回张学云的老屋,正碰见青皮往外走。见到我俩慌张的样子,忙让进屋里,关切地问道:“你俩这是……出什么事了?”

  我大喘了几口气,说:“我……我把小德……推、推水里了!”

  青皮哈哈笑了,说你啊你啊,人没招你,你推他干嘛?

  我说我见了他就膈应。

  正屋的桌上已经摆了几个菜,中间就是那条鲢鱼。青皮指着那条鱼说:“你知道这鱼是哪儿来的,就是小德送的。”

  我说那我不吃了,谁稀罕他送的!

  青皮叹了口气说:“你咋这么大火气呢?小德也没得罪你。”

  我把筷子一扔,说:“我就这样,他没得罪我我也生气,不吃了!”

  张学云从里屋开了门,见我带着一脸委屈地冲进去,就问青皮发生什么事了,青皮把事情一说,张学云就摆手让他们吃饭,然后拍了拍我后背,说我带你出去转几圈?

  我说:“不出去了,刚回来。”其实我是怕见到小德,毕竟刚才推他下水,真是我故意找茬。

  张学云想了想,便一个人去外屋吃饭去了。

  过了半晌,屋子那边桌椅响动,好像进来了一个人,青皮招呼道:“来了啊,没等你,我们先吃了。”

  那人轻声“嗯”了声,说:“人呢?”

  青皮说:“里屋生气呢。”

  那人没说话,里屋门突然被拉开了,探进一个脑袋来,我一瞧,这不就是小德吗?

  小德浑身湿透了,头发上还滴着水,一脸无辜的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你不吃饭吗,先吃饭。”

  我肚子确实饿了,也不管他怎么来这里了,就把门推开,搬了张凳子过去吃饭。张学云吃的很慢,好在失去的是左手,不影响右手吃饭。

  边吃着,张学云突然开口问青皮说:“棺材都打好了?”

  青皮点头说:“只剩下过油了,明天如果天气好,就能弄完。”

  张学云点点头,又问小德说:“你那边怎么样?”

  小德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说:“一直看着呢,只要不下大雨,就没事。”

  他们三个一人一句,好像对暗号一样,我和学云婶儿都蒙在鼓里。张学云放下筷子,拍拍我肩膀,说你跟我出来,有事说。

  张学云走到院子里,我跟了出去,他又往门外去,一直拐了弯,停在隔壁瞎老头的家门口。

  瞎老头家依旧破败如初,藤条编成的大门干裂了好几根,像开了张嘴一样。张学云用力拧开门上的铁丝,把藤门打开,让我进去。

  这里一切我都那么熟悉,仿佛跟一年前我离开时候一个样。

  那天瞎老头在院子里搭的灶台,依旧摆在那里,甚至灶台里还有黑色的灰烬。上面放着的铁锅已经锈迹斑斑,一碰就有红色的铁锈掉下来。

  张学云问我:“你知道他屋子里有什么吧?”

  我摇头说不知道。

  张学云说:“他临死之前跟我说了,说秘密都告诉了你。你不肯跟我说吗?”

  我摇头说:“瞎爷爷说不能对外人说。”

  张学云反问道:“我是外人吗?”

  我抿着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好不说话。

  张学云叹了口气:“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对谁有什么不利?他太小心了,师父太小心了!”

  我听他说起师父两个字,心里便咯噔一下。张学云的师父,不也就是瘸书的师父么?而对于他们的师父,瘸书却只字未提过,张学云也只是在以前说起过一点。

  看见学云叔脸上的落寞,我于心不忍,便把瞎老头炕里藏着黄铜棺的事跟他说了,但没有说棺材里面有什么。

  “原来是这样!”张学云恍然大悟,“他没跟你说,这黄铜棺材是做什么的吗?”

  我摇头说没有。

  张学云点头说:“这就对了,他不会说的,他会把秘密带进棺材里……”

  说到这儿,张学云突然“嗯”了一声,我便问他怎么了,张学云说没事,你瞎爷爷临走的时候,还提起你来着。

  我问他瞎老头埋在哪里,我要去给他磕头烧香。

  张学云说等明天吧,明天我让青皮带你去。

  我说好。

  两个人一起沉默了,好久之后,张学云才过来摸着我的头发,说如果我不让人接你来,你还会来见我吗?

  我抬头看他清瘦的脸,一如往常般没有表情,好似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悄无声息。

  “我想胖叔了。”我小声说着。

  张学云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泪竟然流了下来。他的手在颤抖,我听见他轻声叹气,随着他的眼泪不断的落下来。

  “是我害了他……”张学云说,“等我死了,你有机会再见到他,就把这个头还给他。”

  说着,张学云竟然朝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我忙把他扶起来,说叔你这是干嘛?

  张学云抹了把眼泪,说:“这个头,是磕给胖子的,算是我对他的补偿。我行走一生,没有什么后悔的事,只有对他的这件事……”

  “那婶儿呢?”我打断他,“你和婶儿她……”

  “我对不起她……”

  张学云身子晃了晃,不愿意再多说什么。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乱成了浆糊。青皮也没睡着,我问他想什么呢?他说:“我想我爹,如果他还活着,就能看我娶媳妇儿,生娃了。”

  我说你啥时候娶媳妇儿呢?

  青皮苦笑一声:“谁能看得上一个打棺材的穷小子?”

  我说:“这不一定,赶明儿我让婶儿给你介绍个。”

  青皮笑了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直到天亮我才睡着,等睡醒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了。青皮在院子里,正在给那具棺材过油。没多久功夫完事儿,他便把油桶倒扣在一个盆里,进了屋子取了一小撮黄香和一瓶烧酒,招呼我说:“我带你去看瞎老头。”

  瞎老头的坟不在麻儿沟,虽然那里埋的人不少。瞎老头埋在水塘南头的一小片空地上。青皮跟我说过,那里是张学云点的穴,早已经被好几个人都预订了。

  去那片坟地,得淌水过去,小德的船绑在水塘边,青皮解开缆绳,撑着篙就载我过去了。我一直纳闷这船不是沈大爷的吗,怎么给小德了?青皮说你忘了去年去麻儿沟找水婆的事了?

  我仔细想了想,只能记起一点轮廓来,具体发生什么事,也忘了。青皮说:“那天老沈答应小德,只要他去帮忙,就把船给他。”

  我说:“沈大爷真大方,船都舍得给。”

  青皮说:“你不懂,这人啊,追求不一样,老沈现在活得也好好的,这不是刚接你回来,就去看给他闺女看孩子去了。”

  我突然想起去年沈大爷还找学云叔帮忙来着,好像是他女儿刚出嫁,就出了什么事,张学云那时候没空,后来事情到底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青皮一篙下去,整个小船猛然一晃,就听他叹声道:“还能怎样,你没见学云大爷那手?要不是他,老沈的闺女怕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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