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是特别的

车子突然减速，随后在路边停了下来。这里显然并不是达达利亚预设的目的地，而钟离也只是看着窗外、一言不发。时间仿佛就在此刻静止了，寂静得令人害怕。

        达达利亚的理性告诉自己，他现在唯一正确的选择就是将摩拉克斯送回「博士」的研究所，履行他作为愚人众执行官的义务，践行他向冰之女皇效忠的誓言，更是为了他的家人、为了实现所有至冬同胞的理想。可他的内心却在痛苦挣扎——他，不是达达利亚，而是阿贾克斯，真的已经爱上了这个璃月爱情骗子。

        但先生呢？他也在乎我吗？

        达达利亚很混乱，虽然钟离来到至冬是为了见他，但也并不能就此证明钟离对他的感情是对等的。他的先生总会用一些暧昧不清的说辞和行为来逃避他的问题，宛如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用无数个谎言来掩饰最初的欺骗。思考至此，达达利亚露出了一丝苦涩的自嘲。

        如果再得不到先生的回应，那阿贾克斯的纯情时间就该结束了，他只能是「公子」达达利亚。但在那之前，最后一次，就让阿贾克斯再最后任性一次。

        车子再次启动，达达利亚决定直接前往码头所在的城镇；无论结局如何，他都不希望他的先生在他眼前陷入危险。一路上达达利亚与钟离都鲜少交流，直到两人踏入旅馆的客房。

        “先生，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我先……”

        “达达利亚，你要赶我回去吗？”

        这是一间单人房，钟离觉得达达利亚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可还是忍不住想多问一句。即便屋里的温度已经相当舒适，但钟离却仍觉得身心都前所未有地寒凉，他只能强忍着不让自己表出明显的颤抖。

        同那时在璃月有相似的不安，甚至是害怕……

        而被问的那方，达达利亚，他继续转身、尽量不去看钟离。他承认他喜欢钟离现在的模样，仿佛因为自己的离去而寂寞难过得快要当场死掉一般，更何况这种与岩神摩拉克斯完全不相称的动摇与彷徨无助都是由他达达利亚引起的。在这种情况下，恐怕他提出任何要求，钟离都会答应的吧？

        不，或许也是装出来的？呵，狡猾精明的璃月人。

        “先生来至冬是临时起意吧？那过了这些日子也该回去了，不然胡堂主他们可要担心了。”

        “我时常四处闲游，这倒是不妨事的。”

        “即便是闲游，可先生也很少离开璃月吧？”

        “……确实。”

        钟离也很惊讶自己居然在没有深思熟虑的情况下便坐上了前往至冬的轮船，当他看到被冰雪覆盖的北方大陆时，才敢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可为什么呢？他始终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如此想念与达达利亚相处的时光，为什么他会为与达达利亚的分别而感到失落，为什么他会希望听到关于达达利亚的消息，为什么想马上见到这个至冬武人。

        为什么？为什么？想不通，想不透……这种暧昧不清的情感究竟是什么？钟离本以为来到了至冬、见到了达达利亚，他就能弄清楚的，可惜事与愿违。

        “先生还是先休息吧，晚饭我再来接你。”

        “等、等等！”

        没有想太多，钟离只是本能地抓住了达达利亚的手臂阻止他继续离开，而这一举动却被达达利亚反过来借力，将钟离拉过并禁锢在了自己怀里。他在钟离的耳边颇有些挑逗意味地说道：“先生，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是在邀请我吗？”

        “不、不是，我……”

        “那是什么？先生就不能诚实点，说实话么？”

        “我……我不知道。”

        怀里的人并没有挣扎，但身体的僵硬难道不也是在拒绝吗？达达利亚明白的，“神明从来不会真正爱上一个人”——钟离不会是那个例外，自己也应该没有那么幸运。在一切结束之前，达达利亚决定不再留有遗憾，他要坦白。

        “先生，或许你从来都将我视作一个孩子，可我早已不是了。从深渊归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失去了所有天真和幻想，我成了一柄锋利嗜血的兵器，被谁握在手里都好。”达达利亚紧了紧拥抱的双手，妄图感知怀中人所有细微的反应，继续说道：“为了夺取岩神的神之心，我第一次踏上璃月的土地。可讽刺的是，冷血无情的讨债人竟然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钟离。”

        这些都是实话，钟离能听到达达利亚的心跳声，没有丝毫欺骗。

        “而你，却偏偏是摩拉克斯。”

        达达利亚松开了搂住钟离的双手，让两人终于可以四目相对。钟离在听完了这番话后竟完全没有任何回应和表示，虽然这也在达达利亚的预料之中，但他仍不禁露出一丝苦笑，道：“神是不会爱人的，现在我懂了。”

        轻轻地一啄，仿佛是象征告别的亲吻：“先生，回去吧！就当我们从没有相遇过，好不好？”

        垂下头，达达利亚一步一步远离呆在原地的钟离。

        他走了，没有再出现。晚餐是由旅店服务员送上的，第二天送钟离上船的北国银行职员也是他安排的。结束了，达达利亚终于为自己苦涩的“初恋”画上了句号；他将先生在璃月赠予他的「盘龙雕凤筷」细心包裹好，放进了抽屉的最深处——是该将“钟离”二字从心底抹去了。他决定结束假期，回到北国银行开启他忙碌的执行官工作。

        而在距离海岸渐行渐远的轮船上，钟离依然苦恼着。

        他确实一度将这个在他面前颇为乖巧、总爱撒娇的至冬青年当作孩子一样对待——是啊，比起钟离度过的六千逾岁的时光，几乎除他以外的所有一切不都是“孩子”吗？可这位至冬武人却一点一滴地侵入他的生活，即便是悠古的磐岩也不免渐渐被这微小的水滴穿透；而达达利亚出现的时机又是那么凑巧，几乎占据了钟离成为凡人的大半时光。

        对他有所不舍，也是很正常的吧？

        可除此之外呢？钟离很懂生活，也很懂凡人，但这些大多都是从宏观上来说的。作为岩王帝君，他永远站在璃月的制高点俯视着他所守护的一切；但作为凡人钟离，当他开始与周围的人事物平等相待时，他又显得不那么懂凡人的情感。

        达达利亚的那番话是在向自己示爱吗？

        不是友爱，更不是敬爱，是……心悦之情？

        试图从往昔的记忆中寻找能够对照的片段，钟离想起了曾经也有过那么一双饱含真挚情感的眼睛，向自己献上了契约的信物——尘世之锁，这是盟约的信物，也是我对你的挑战。在琉璃百合盛放的原野上，大衣袖的少女自顾自地与还未登上神座却已力量强大无匹的摩拉克斯订下了契约。直到少女在魔神战争中陨落、随风化作归离原上的尘埃，钟离才终于明白那份情愫究竟为何。

        「看来还是无法和你一同走下去了。那把锁的事情，忘了它吧」

        「先生，回去吧！就当我们从没有相遇过，好不好？」

        同样是道别的话，钟离却感受到了不同的心痛。

        达达利亚和归终，他们不一样，他们根本无从比较！

        钟离猛地将双手撑在船舱甲板的围栏上，抬头看了一眼远处无边无际的鲸渊之海。海洋，几千年了，别说身处其中，只要想起这个词语便会引起生理不适——这是摩拉克斯的弱点，一个几乎公开的秘密。或许是当年的阴影过于强烈，强烈到早已烙印在钟离的潜意识中，所以他宁愿徒步旅行，也绝不会踏上渡海的轮船。可为了快一些再见达达利亚，钟离选择了一个于他而言最难以置信的方式前往至冬，为了他甚至战胜了内心的恐惧。

        所以，达达利亚是特别的。

        所以，钟离不愿意就这样将一切一笔勾销。

        他所欠下的债，必须要还。

        纵使苍天陨落，契约必须完成。

        没错，他还有话要亲口告诉达达利亚，他还欠他一个回答。

        “钟离先生，好巧啊！”

        陌生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条件反射似的想要张开玉璋护盾却晚了一步。钟离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措不及防的碰撞袭击下蹭过围栏、飞出了甲板，在一瞬的失重后跌入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或许是被来自深海的恐惧所支配，或许是放下神之心后的力量不足，钟离只能无力地向着黑暗不断下沉。

        他伸出手，妄图抓住从海面上方射入的光线。

        达达利亚……

        可惜，他什么都没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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