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过往
“爷，您换好衣裳了吗？”这都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没出来，柳思明不由得在门外呼喊道。
声刚落，门从里面被打开，徐舟行一身缃色赢鱼暗纹盘领衣，腰间系铜制革带，脚踏织金祥云纹皂靴，头戴软翅唐巾，一缕微风拂来，将他身后的两根飘带吹向空中。
这幅景象谁看到都得感叹一句：仿若云中仙！
“多久没见您这么花心思在穿着上了，若不是今日意如夫人回京恐怕也是见不到的。”柳思明打趣。
“走吧！别让姨母久等了。”徐舟行笑着说道。
他们此行便是去替柳意如一家接风洗尘的，早在一个月前徐舟行就接到柳意如传回的信。那时起他就着手准备他们一家在盛京所需的吃穿住行等用具，为此还专门购置了一座新宅邸。
当年他们调任外地时将所有物件儿都变卖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留下。徐舟行的车马停在一座颇为华丽的府宅面前。
俩人没等多久，一阵尘土扬起，打头迎来的是两辆马车，车后面还跟着几辆拉着箱子的板车。
前头的马车停下后，一位身着素底青衫的中年走了下来，他头戴四方东坡巾。他走到后一辆马车旁，做出搀扶姿势，一位妇人掀开车帘探出头来，扶着中年男子下了车。
妇人身着装饰说不上多华贵，但举手投足间皆是风韵，刻在骨子里的教养更是让她不论这一路如何辛苦劳顿也维持着一股从容的姿态。
徐舟行迎了上去，给他们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揖礼，才敢唤声：“姨母、姨父。”
“令宜有心了。”柳意如看着自己这个大侄子，心疼地抚了抚他的脸颊。
此时，车上的两个小豆丁下了车，他们一人一边抱着徐舟行的大腿抬眼往上看，徐舟行恰巧往下看，只见他们俩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他一时语塞：“这……”
“这是刚离京那会儿怀上的，一路随我们去了茗州。”柳意如解释道，随后拉过两个小豆丁指着徐舟行对他们说：“这是你们的表兄。”
那两个孩子虽然是猫嫌狗弃的年纪，但终归是被教养得很好，长得稍大一点的男孩儿向徐舟行问了声安，自我介绍：“我是梁栩，这是我妹妹叫梁笙。”
好一出认亲的戏码，直教在一旁站了半晌的梁昕忍不住打岔道：“好了，有什么话我们进屋再好好说。”
饭后，徐舟行被柳意如拉进亭子里消食儿，她首要关心的就是徐舟行的身体，自从两年前收到柳思明的信后，她便一直焦心担忧着姐姐留下的这唯一的血脉，这些年里也没少托人打听游方神医的下落。
“令宜如今身体状况如何了？”柳意如蹙眉问道。
“谢姨母关心，令宜并无大碍。”
徐舟行并不想他姨母除了操持梁家这一大摊子事情外还要在自己的事情上劳心劳力。
“你也无须过多的担心，我回京时听闻有一位老神医隐居在建水，已经遣骅儿去寻了。”
柳意如怀里抱着小儿子，脸上带着些微笑意，看得出来这些年她过得不错。
梁昕是个正直的人，性子也十分温和，这些年来膝下只得了这三个宝贝，都是柳意如所出。在地方的政绩也十分亮眼，如今才得了机会回京述职，重返京城任职怕只是时日问题。
突然柳意如想起个事来，眉头一皱，语气中也尽是不满，不过问的却不是徐舟行而是站在他身后的柳思明：“思明，你家主子如今也二十有二了，怎么徐家那边还没给令宜相看姑娘？”
柳思明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向来只跟在自家主子身后头跑，院子里的事情他原就掺和得不多，此时意如夫人一问，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而一旁的徐舟行哭笑不得，解释道：“姨母，不是他们没帮令宜相看，是当时令宜自己都不知道还能活到几时，与其害良家女子年纪轻轻守寡不如等我治好了病再做打算。”
“呸、呸、呸，什么叫年纪轻轻守寡，哪有自己咒自己死的。”柳意如脸色立马垮了下来，连她怀里的梁栩都学着母亲‘呸’了几声。
许是聊起了不愉快的话题，气氛到底是有些凝滞，柳思明不想见这种场面于是漏了一句嘴：“府上的江姑娘说若她能找到她姨母，兴许有法子救爷一命。”
“这江姑娘是何人？怎么从来没听令宜提过？”柳意如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大侄儿。
“前段时间令宜奉命审理章侍郎贪墨一案，他弟弟逃窜，令宜去追捕，被城西的流民给围困，是她替我们解了围。”徐舟行简单地将他与江黎相遇的事情说出，刻意隐瞒了自己晕倒的事实。
说罢，还递了一个警告的眼神给柳思明。被柳意如瞧见了，便说：“你可别吓唬思明，他本来就是我放在你身边专程照顾你的。”
被点明了身份的柳思明：“……”
不过柳意如到底是女人，未出阁时也读过几本才子佳人的话本，随着脑中的画面展开，她眼角的鱼尾纹也慢慢荡开来，嘴角扬起轻微的弧度，打趣道：“你们这相遇的桥段可真有几分意思，才子佳人话本里故事的开头都是这样。”
徐舟行、柳思明：“……”
“改日等我收拾好了，你带着那位江姑娘到府上玩儿会儿，我也替你相看相看。”柳意如是越想越开心，她的三个孩子都还未到说亲的年纪。嫡姐的独脉至今未成家一直都是她的一块心病，如今眼看姻缘线将成，自然是十分高兴的。
“有劳姨母费心了！”
趁着他们说话的间隙，一名小厮走了进来，他微弓着身子道：“夫人，老爷想请徐少爷去一趟书房，说是有要事商榷。”
“我和令宜聊得正开心，他来捣什么乱。”柳意如不满道。
“姨母，恐姨父找我确有要事，不若令宜先行一步？”徐舟行哪里会放过这个逃跑的机会，若再不跑恐怕接下来就该商量什么时候准备婚事，什么时候准备生个孩子了。
“去吧、去吧，一个二个都是这样，就会败坏兴致。”说完还不高兴地轻哼了一声。
那小厮见惯了自家老爷和夫人的相处模式，自然是知道自家夫人这是放人的意思，于是站在徐舟行身侧准备替他引路。
“令宜先告退，改日再登门拜访。”徐舟行起身作揖，带着柳思明离开。
梁栩知道这位漂亮表兄要走了，于是挣扎着从母亲身上下来，非扒着徐舟行的裤腿不让他走。
“你这孩子，当初我离家时也没见你这么难分难舍。”柳意如赶紧上前来把小墩儿抱走，徐舟行这才得以脱身。
书房内，梁昕正拿着一本折子逐句逐字地看，直到门外小厮的敲门声响起，才起身去为徐舟行开门。
“令宜，快进来。当年我离京时你还是个半大的小子，如今也是仪表堂堂的男子了。”一阵寒暄后，徐舟行在茶案前坐定。
“姨父唤令宜来所为何事？”
“令宜啊，姨父当年外调茗州才算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做民生多艰，茗州地靠西南，我刚到时，茗州百姓能吃饱穿暖的便已经算是富户了。多的是百姓跑到山里避世不出，就为了躲避征粮纳税。你说人尚且吃不饱穿不暖，哪里来的东西可以上交朝廷。”说着他从怀中拿出刚刚校勘的折子递给徐舟行。
这倒是让徐舟行惊了一把，他没有立刻接过来，反问道：“姨父这是何意？”
“你先看看，看完我们再说。”梁昕捋了把胡子。
另一边，明心苑内。
江黎早早来到餐厅准备用早膳，却迟迟没等来徐舟行他们，她伸长脖子到处瞧了瞧。
一旁伺候的小丫鬟叫安乐，见状痴痴地笑，她很喜欢这位南疆来的江黎姑娘，瞧着活泼可爱也没什么主家的架子。
虽说平日里徐少爷也没有苛待过下人，可他那副脸色瞧着总是有些吓人的，整个明心苑里除了柳思明谁也不敢真正地离他太近。
“你笑什么？”
安乐答非所问，反问江黎：“姑娘是在等我家少爷吗？”
江黎并不知道这小丫头这句话背后代表的意思，非常诚实地点了点头，然后就从安乐眼神中看到了戏谑的神情。
“我家少爷虽说身体瞧着差了些，可论起才情样貌，放眼整个大盛恐怕也没有比他更好的了。”安乐虽然自己害怕徐舟行，但能进明心苑干活还是觉得十分荣幸的，试问谁家少爷长那么好看还那么厉害。
江黎也起了打探的心思，她悄声问安乐：“你家少爷的父母呢？我住进来那么长时间了，怎么都没见他们啊？”
谁知安乐一听就起了很大反应，连忙使出“禁声”的手势，左右看无人后，才悄悄跟她说：“江姑娘以后可别在少爷面前提起老爷夫人，免得惹他不虞。”
但最后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左右是无人在，安乐想说说也无妨，反正这是整个苑里都知道的事情。
“我家少爷七岁便没了爹娘。十五年前，内阁首辅说我们老爷结党营私，罗织罪名构陷忠良。时岁陛下刚登基，这第一封圣旨便是要了老爷的命。”
安乐到底是在明心苑长大的，他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她一清二楚。许是想到小时候自家少爷受的苦，说话间竟带些隐隐的哭腔。
反倒是一旁的江黎一手拿着包子一手拿着糕点听得津津有味，给丫鬟都整不会了，她略带惊讶道：“姑娘难道不难过吗？”
江黎一脸莫名其妙，她难过什么？又不是她死了爹妈。但她在安乐的注视下，觉得还是需要表示表示，于是象征性地挤了两颗水珠珠。
“……”不难过可以不用生演。
“那他七岁之后就这么长大了？不应该掉下悬崖，大难不死，习得神功，浴血归来吗？”
“……”不会说也大可不必说。
尴尬在两人间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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